第四十六章
從頂樓下來,陳欣嘉由側門回到自己家裏,還沒來得及喘氣,門鈴就響起。
來找他的是李向東,爲了欒子濯、潘成業想提早解約、搬走的事。
陳欣嘉沒請李向東進家裏,他走到室外,兩人在一樓外面談。
同住的同學一個死了、一個被關,欒子濯和潘成業當然住不下去,而當初租約籤的是一年,他們希望陳欣嘉體諒他們的心情,別扣掉他們的押金。
聽了李向東的轉述,陳欣嘉問道:“他們想甚麼時候搬走?”
“他們說你答應了,他們馬上就回來搬東西。這兩天他們都沒回來,待在別的同學那兒,而且已經開始找新地方。”
“我知道就算我不退押金,他們也不會回來住,只是想能拿多少押金回去就多少。”陳欣嘉愁苦的。
“是,他們只是學生,別說上萬的金額,幾千塊錢對他們而言就很重要。”李向東臉色也不好,深怕無法履行對欒子濯和潘成業的承諾。
今早他們到公司去找他,告訴他目前他們的狀況,並大大抱怨一番。
“你沒良心,竟然租凶宅給我們,害疏影死掉!”
陳欣嘉的公寓發生兇殺案這事上了新聞,同樣居住在十四號三樓、同樣死於非命,吳予安的事當然被拿出來大書特書,欒子濯和潘成業因此得知十四號三樓為凶宅,而潘成業指控時雖壓低了音量,滿心的憤怒仍成功傳達給李向東,他聽了感到好委屈,卻無法開口解釋,因也感到了潘成業的委屈。
“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必須解決……”
比起潘成業,欒子濯冷靜許多,如一個已在社會打滾多年的成熟男愛與李向東對話,點出所有能讓陳欣嘉讓步的點,強勢又婉轉地要求李向東去替他們談判,自認有理虧之處,李向東只好答應了。
“你的臉怎麼受傷了?”陳欣嘉轉了這話題。
“騎車摔的。”李向東早料到陳欣嘉會問起這事,但沒料到在此時。
陳欣嘉早該問起,即便他的傷好了大半,仍顯眼的,他因此可以認定陳欣嘉根本沒正眼瞧他,所以,他真的恨了……
“你不是走路上下班的嗎?”陳欣嘉還在這話題上。
“那天趕時間去見客戶,跟同事藉機車騎。”李向東沒思考,開口就編了一套應塞之詞。
“原來如此……”
不讓陳欣嘉再提別的,李向東馬上說:“十四號三樓的事,你須要考慮幾天嗎?我希望能早些得到回覆。”
“我可以把押金全退給他們,請你立刻開始幫我找新租客。”陳欣嘉說。
這很好,不過李向東想笑,陳欣嘉說這話的方式好似他必須這麼做,他想陳欣嘉沒弄清楚,他可以說不的。
李向東雖沒回話,表情也沒任何變化,陳欣嘉由他的眼神探出了他的心思。
他不一樣了,傲了,但不夠驕,卻已足夠撐起信念,待機運來臨,他將飛黃騰達,不過陳欣嘉不希望他的機運太早到來,否則,這世界會少了一個好人……
和每個上班日一樣,李向東在夜裏纔回到家。
他疲憊的,而十四號二樓那曾能擾動他心湖的門扉沉靜得讓他得凝聚心神投視去,以追想它們充斥塵埃感的過程,也必須質疑它們此刻為何對他呈現出塵埃落盡之感,難道它們已開始擾動他人的心?接著他撻伐自己,怎麼懷念起她了……
腦中盡是翁倩倩對李向東而言可以解讀為生理上的需求,不過他很清楚並非如此,他的確是想念她的,應該是基於他打過她的心理反射,有愧於她所以得掛記她……
踱步在客廳裡,李向東發覺了自己的心神不寧,思緒紊亂且難以接續,便進房去換衣服,而脫衣服的動作之間,翁倩倩仍是思緒盤旋的中心,即便他並沒有去思念她的美與好。
非常厭煩如此的心境,他想他得進行一些耗費體力的活動。
洗衣服、擦拭物品似乎成了既有的打掃定義,雖說這屋裏骯髒不到哪兒去,卻也稱不上乾淨,不夠徹底的打掃就合宜了,但能給洗淨抹亮的彷彿只有他的心情,這一次做得比往常還好,除了必須支配肢體的移動而讓腦的活動力降低之外,耳朵直聽見的洗衣機發出的聲響纔是使他分心的最大功臣。
是以往沒注意那聲響嗎?他思考這個問題,那聲響其實算巨大,忽視得了實在奇怪,且那聲響具備迴盪感,所以不絕於耳,差別在於音量大小及清晰模糊,細細去聆聽或者恍惚之間,那聲響猶如從他方而來或者從四方而來……
突然背後發毛,李向東停止動作,然後逼迫自己不可胡思亂想,縱使周身皆存洗衣機運作時發出的嗡嗡聲也不值得害怕……
眼前一黑,他嚇得直起彎身的姿勢,而目光對到了窗外,室內的漆黑連結了天幕的幽黑,邊境由落地窗框架構,而它也是黑的,說不準介於、高於或低於天與室之間,幸好玻璃窗子透過或反映的黑顯而易見為天與室之間,但那朦朧得令人眼睛發痠繼而使心上發麻……
李向東還楞著,電燈亮了,霎時感到刺眼,眼皮才一眨,電燈又黑去,更不及反應,只能讓心上開始的顫抖擴張開來至面板上,導致全身發涼,電燈又亮起、好一會兒沒熄滅後他才稍微鎮定,可以轉身面向屋裏……
纔要繼續打掃,電燈忽亮忽暗地閃爍起來!
被攪亂的視覺中他轉動著身子,卻分辨不出方向了,驚慌與害怕之感頓時暴升,總覺得有甚麼會靠近自己,手伸起就胡亂揮動──
是甚麼會靠近自己?莫名地探討起這問題,他不願正視而不能不承認自己想的是──鬼!
“我是好人,沒有鬼會害我!”
不禁吶喊出來,以為總心存善念──
不,那已是過去的自己,現在的他壞了──
“我沒錯!”
又一次吶喊,他堅決告訴自己,說人閒話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向媒體爆料同事賣海砂屋之事換個方向講為替買主討公道──
“我真的沒錯!”
最後的吶喊同時他緊緊閉眼,意志堅強了……
不知多少時間過去,緊張的情緒逐漸舒緩,他注意到了洗衣機嗡嗡低鳴著,雖也不知忽略了這聲響多久,他想一切都該正常了,於是張開眼。
室內通明,電燈穩定地發著光,果然一切正常,他發出一聲笑,揶揄突然異常的是自己,而身體仍顫抖……
“我沒做壞事,鬼不會來害我……”目光小心翼翼地四探後,他細聲地說。
心神真安定了,他抹去自頭頂沿流下來的汗珠,以及思索自己說出的話,好找出自己在甚麼時候信了這世界上有鬼的存在……
十二號三樓裡,睡不著的衡弘濟和盧敏還待在客廳,討論今天早上十四號二樓的騷動事件。
當警車開進四十四巷,正在陽臺曬衣服的盧敏立時感到這棟公寓又死人了,馬上跑出家門,於樓梯間觀望一番後大膽地下二樓去,在十四號二樓敞開的大門外聽取了警察和被偁為陳太太的老婦人對話,即便前頭沒聽到且不一會兒就被警察趕走,盧敏推測自己的預感非常正確。
“王老師的老婆失蹤、吳家的小孩墜樓、前陣子死了個女學生,現在陳小姐整個人不見了,只剩床上一灘血……這棟公寓風水真的很不好,我們想要長命百歲的話我看得搬走。”
盧敏一說完,衡弘濟啐了一口,“風水這種東西是你這種蠢人才會信的!信風水不如信鬼吧,才實際!”
盧敏沒被激怒,幽幽地說:“加上陳小姐,這棟公寓的鬼快可以湊一桌麻將了。”
“行得正、坐得端,滿屋子鬼也不怕!”衡弘濟拍拍胸膛,“話說回來,陳小姐只是找不到人,你何必咒她死?”
“床上有一大灘血哪!”盧敏用手比劃。
“說得好像你親眼看到一樣!”
“看是沒看到,但我聽得很清楚,那個老太太一定是陳小姐的媽媽,她說打過好幾通電話給女兒都打不通,想到床上那麼一大灘血,她很怕女兒發生了甚麼事。”
“你不是說過陳小姐和十二號二樓的李先生很要好,他應該知道陳小姐上哪兒去了。”
衡弘濟的想法很實際,盧敏歪起頭,回想所聽見的,“他們好像沒講到李先生……”
“我看你的訊息沒多少準確度,由我來判斷的話,陳小姐平安無事的機率有八成八這麼高!”
“你對她真好哪!”盧敏插起腰。
“就事論事而已。”
盧敏盯視衡弘濟好一會兒,“你跟陳小姐是不是有私交?”
“哈!”衡弘濟大笑一聲,不可置信地看向盧敏,“我看你吃飽撐著!有空胡思亂想不會作作運動減肥嗎?瞧你肥得都快滴油了!”
“你運動過嗎?講我,你……”盧敏本要說“你不也一樣”,但視野裡的衡弘濟並不一樣,她得住口。
衡弘濟真的不一樣了,而分界在哪時,盧敏回想不來,總之衡弘濟瘦了很多,雖仍具些微肉感,整個人小了一號……
“我不在家的時候你都在幹甚麼?”想起衡弘濟幾件奇怪的行為,盧敏還是認為衡弘濟搞七捻三,狐狸精太銷魂,他精力大失才越來越瘦。
衡弘濟眼神閃爍了一下,不過馬上回復一派輕鬆,“吃喝拉撒睡──除了這些,在家能幹麼?”
“是呀,我看有人陪你睡吧……”
“想真多!除了你,只有鬼願意陪我睡!”
“你這話甚麼意思?”
盧敏的斜眼瞪視下,衡弘濟訕訕笑著,然後起身,“意思是該睡覺了!”
衡弘濟走向睡房,盧敏沒動作,但視線緊緊跟著衡弘濟,試圖釐清他那逐漸脫離“胖”的曲線是如何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