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向東家裏出來，翁倩倩往樓上去。

    李向東的態度讓她感到不愉快，但此刻她不願一個人，所以即便不想見到王柏海那個王八蛋，她往他那兒去。

    王八蛋──第一次這樣叫王柏海是無思想的咒罵，後來想想這詞的確適合王柏海，現在她感到李向東也能適用。

    “姓王的都是王八蛋！”巧的，兩個都姓王，翁倩倩罵出來，音量雖不高，仍造就回音繚繞於樓梯間，讓她心情舒坦不少。

    達三樓半，她停下，望一眼十四號四樓的鐵門，視線轉向十二號四樓門口。

    “你對門住個神經病，你知道嗎？”不曾在王柏海面前說他是王八蛋，但翁倩倩毫不客氣地指明松果兒是個神經病。

    王柏海的表象通常是溫文儒雅，她對鄰居的言論只能讓他微微皺眉再微微一笑，她只會感到他的做作，永遠弄不懂他的意思，如果是別的話題，她或許會追著他說明白，但關於松果兒的，她不多說，暗地裏替他遺憾。

    倘若王柏海知道松果兒暗戀他、經常偷窺他，他會太得意，且瘋狂地要翁倩倩訴說是如何得知松果兒的行為，她照實說是偷聽來的，他一定會以為她對他也有所企圖，偷聽的主要動機是爲了他，當她要解釋那並非刻意偷聽到的，他將莞爾一笑，要她別掩飾了。

    得知松果兒會偷窺王柏海真的不是刻意去偷聽來的，但第一次不小心聽見松果兒和盧敏對話的微妙感覺讓翁倩倩念念不忘，後來許多次出門時刻意在樓梯間靜默逗留就是期待再次聽見她們。

    松果兒是個神經病，盧敏也是，要不然不會把樓梯間當作生活重心，試圖探索鄰居的生活，她能理解她們的無聊，但她們着迷於偷窺探聽已達常人不解的程度，過頭得已堪稱為變態……

    上階梯，翁倩倩腳步踏用力些。

    這棟公寓隔音不佳，藉此她故意讓松果兒聽見有人上來了，然後她迅速站到方家門前，面向門上的窺陳，並張起誇張的笑容……

    裡頭有腳步聲，安靜了幾秒後緊接是一聲尖叫！

    又嚇到松果兒了，翁倩倩蹲在地上摀嘴笑……

    自己也是個神經病，她感到，同時冷靜下來，起身去按王家門鈴。

    面對王柏海不需一副誇張的笑容，不過仍得奉上淺淺微笑，翁倩倩等門時調整著自己的表情，但王柏海沒來開門，她再按了兩次門鈴，十分鐘過去，她想他可能不在，便離開。

    往上走，翁倩倩到頂樓去。

    好一段時間沒上來，她用重遊故里的心情逛了一圈，才如往常到牆邊去眺望。

    點根菸後，她把煙和打火機放腳邊，手肘撐牆頭，彎身望著四十四巷的景色。

    她喜歡四十四巷，在它荒蕪之後，它帶來一種寂寞，還有一種遼闊，彷彿永遠望不盡它、彷彿掏出所有情緒都填滿不了它，因它已永恆，寂寞和遼闊連同，投身於它，誰也回不去原來的地方、原來的模樣……

    吐出的煙很快讓風吹散，再吐，仍舊，好如她的心情，沉靜了又起、啟航了又沒，象是煎熬、象是享受地她浸倫於各種未來的想象和過去的回憶，好或不好，總歸皆不再屬於自己，當煙抽完，她能釋懷。

    菸蒂往下一丟，空出的右手猶似失去人生重心，懸在空中好一會兒，最後放到了下腹部。

    輕輕撫揉肚子，她發出與平時的截然不同的笑容，說不上來是哪兒不一樣了，她只知道自己感到一種擁有感，不過這感覺也讓她失落……

    他會接受嗎？

    想到李向東，她煩了，又點起一根菸。

    指頭上由腹部帶來的溫熱，風吹不散，讓她下了決心，放棄過去的回憶，努力地想象未來的美好……

    松果兒面如白紙地癱坐在家門前。

    她很害怕，渾身發抖著，腦中一張變形的女人笑臉也跟著她的身體抖動著，因此變形得更厲害，宛如一隻具有火眼金睛、血盆大口的鬼面對祭物的表情，若那鬼穿透了門，她將被撕咬，肢體一節節地被吞噬，身體則被丟進油鍋，她得有意識而無掙逃能力地成為酥炸品，外部金黃、內部生嫩的.

    當那鬼品嚐她的眼珠子時她還能叫出聲，但絕對不夠淒厲，求不得好死或賴活，任由那鬼想挑哪兒吃就挑哪兒吃、想揀哪兒啃就揀哪兒啃，她的軀殼殘缺不全地死去，而她的靈魂也殘缺不全的，升不了天堂、下不了地獄，無助無依地迷流人間，永遠……

    無的放矢的想象讓松果兒差點兒就要吼叫出來，僅存的意志力要自己摀好嘴，接著她逼自己認為剛纔在窺陳看到的女人笑臉是眼花了的產物，不過曾經看過同一張面陳的記憶再再否決自己的說詞，於是腦裡的戰爭激烈無比，而她的身體幾近僵硬了……

    “媽媽。”方伊青由房間出來。

    見女兒，松果兒迅速起身跑過去將女兒抱到懷裏。

    方伊青剛纔在午睡，還睡眼惺忪的，母親異常的舉動沒讓她有所想法，晃了晃腦袋，雙手摟上母親的脖子。

    “怎麼起來了？”女兒在懷，松果兒感覺實際多了，縱然那張如鬼的笑臉仍浮游腦海。

    “肚子餓了。”

    方伊青中午放學回來就一副精神不濟，松果兒才讓她先去休息，她自己也還沒吃，是該弄一頓午餐的時候了。

    松果兒放下女兒，往廚房去，而視野裝進大門時她又渾身發抖，進了廚房依然沒好轉，便叫喚女兒過來。

    方伊青跑到廚房門前，疑惑地看著母親。

    “陪媽媽好不好？”松果兒笑著說。

    方伊青皺起眉，“我要看電視。”

    “媽媽真的很想小青陪……”

    方伊青困擾起來。

    通常松果兒在煮東西時會允許女兒看電視，她也知道女兒不願錯過看電視的時間，但此刻她實在需要女兒……

    “待會兒我們在客廳吃，媽媽陪小青看電視。”

    松果兒想出個好對策，方伊青欣然接受，在廚房裏陪伴她。

    心神安定了，松果兒開始料理午餐，她試著專注於每一個步驟，好清除掉令她恐懼的記憶，其實她瞭解一時半刻內還做不到，該先做的是下定決心不再偷窺，但這很難，猶如要女兒永遠別想著看電視……

    不時望向女兒、和女兒說說話，松果兒愈加安定，感到女兒之於她的重要愛──

    是呀，女兒是她的一切，她就為女兒活著，如果沒了女兒──

    另一種恐懼油然而生，莫名地和舊有的結合一塊兒，那鬼將女兒生吞活剝的想象輕而易舉地成形，她又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