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這兒是必須逃離的,因它破舊又殘缺,包括塵埃,那是陳年的,仔細去嗅,會聞到微微的腐味,存在於地上、牆上、天花板上,不時浮游各處,降住物品上、衣物上和他的身上,他想,他必須死在這兒的話,若不因缺乏空氣而死,便是因腐敗而死,皆為奇妙的死法,他曾抉擇不來,最後想通他該思考的是如何找回妻子,在這之後,一起逃或一起死纔是選項。
到沙發坐下,他放鬆走過長路的腿腳。
帶出門的上百張海報都貼完了,腿腳累,手臂也累,每回都這樣,但他漸漸喜歡上做這件事,比起教書有趣、比起寫作踏實。
王柏海曾是個高中老師,專教國文的,他脾氣本來就不好,教書後愈加暴躁,惹到他,要不被辱罵、要不被毆打,經常被同事或學生家長投訴,換到別的學校教,但性子未改,惡名已千里,只得換了再換,導致收入很不穩定。
賺得少了,開銷得節制,七年前他和妻子搬來這兒,一年後的某一天,他突然瘋了似地敲這公寓所有住戶的門,大嚷他的妻子不見了,要進各家搜尋,住戶不勝其擾,叫來警察,而王柏海無法明確地交代他妻子失蹤的時間,先說三、四天了,又改口稱一個禮拜了,更奇怪的是,他們住這兒一年了,整棟公寓的住戶沒人見過他的妻子。
那天以後,他開始尋妻,更無法安心工作,專任或代課老師兼差型的教職都難以勝任,所幸有位在出版社做事的大學同學讓他寫些稿子換取酬勞。
寫作這樣的工作對他而言很適合,只要在規定的時間交出稿件即可,他能待在家裏,想去尋妻便去尋妻,心情應當舒坦許多,不過他實在介意寫那些他並不喜歡寫的東西,在他心裏造成了無名的壓力,一回又暴躁起來,丟了一堆傢俱和物品,把那些東西搬下樓時他還邊嚷“髒女人用過的髒東西”。
讓鄰居感到困擾的行為過了幾天又發生,他帶一個大箱子回來,那箱子很長,超過一百六十公分,幾個鄰居見他上樓不方便,要幫忙卻換來一頓罵,然後他兇惡地趕走他們,並說:“誰敢碰子盈,我就殺誰!”
之後誰都怕他,離他遠遠的,就如這棟公寓,周圍的房子全拆了,獨一個杵著、活著,這倒幫了他的易怒性情,至今沒再當衆發火,似乎他的壞脾氣跟著他的妻子逃了……
思及妻子的下落毫無頭緒,心情沉重了,他抹抹疲憊的臉,接著起身走向一間房。
屋裏有三間房,一間當睡房,沒擺床的那間是書房,他走去非睡房亦非書房的那一間。
“子盈……”他想念妻子,而如夢囈的幽然口氣中,僅存於回憶的身影彷彿就要在眼前成實際的形。
拿出隨身攜帶的房間鑰匙時,門鈴響了,他倏地面向去門口,暴衝的怒意讓他眼睛發了紅……
王柏海開啟門的動作又急又快,想他是心情不好,劉淑媛立即展現笑容,“是我。”
王柏海的情緒由頂陡然降至谷,一臉的憤恨轉化為面無表情。
沒等他說話,劉淑媛徑自走入,並幫他關上大門,“晚飯吃過了嗎?”
“吃過了。”回家前他隨便挑了個路邊攤,吃了一碗乾麪。
“我削水果給你吃!”劉淑媛往廚房去。
“不要。”王柏海拒絕。
“那我把水果擺冰箱裏。”目的地仍為廚房,劉淑媛沒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