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海岸邊。

    七月，海風習習。

    李婷林帶人趕到現場時，馮明彪已經開始工作了，他俯在地上，臉上戴著口罩，白大褂半拖在地上，那認真工作的樣子，像極了當初的楊清晨，李婷林心中流過一絲傷感，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走了過去。

    “小馮，結果怎麼樣？”

    一年來的實戰，馮明彪也成長了很多。

    “死者男性，據肝溫顯示，死亡時間至少在三天以前，屍體水腫變形，他腿部有一截斷掉的麻繩，懷疑是死後被人綁了石塊，想沉入海底，結果麻繩被磨斷，導致屍體浮上岸邊。”

    殺人之後妄想毀屍滅跡，對方的下手可真夠狠辣。

    “死者頸部大動脈處有利器劃傷的痕跡，身體前胸，脅下，以及大腿部都有幾塊淤痕，看來，這個人被殺之前，應該也是讓人胖揍了一頓呀。”

    “這不像是普通的鬥毆，部份青紫有掐捏的痕跡，就是之前施行過暴力虐待，還有這兒，你看，”馮明彪指著屍體的手腕，道：“這裏有表皮破損，應該是被綁過尼龍線卡。”

    王文龍在身體上扒了扒，也不禁有些嗟嘆：“這是得罪了什麼人呀，給打成這樣。”

    “那死者是被人先砍死，然後才扔進海里的嗎？”

    “肺部沒有積水，百分之百是死後在海里拋屍的。”馮明彪道：“所以，這裏不是案發第一現場，對你們的偵察，好像沒有什麼幫助。”

    李婷林掃了一眼這因為泡水而顯得異常腫脹的死屍，蹲下身子，道：“這人現在目測看都有將近三百斤，沒被水泡之前，估計也是一個二百多斤的大胖子吧，都說死人沉，死人沉，這要等他死之後再把這麼重的一個屍體裝過來，這兇手也是個大力士呀。”

    “何止呀，”馮明彪道：“屍僵狀態顯示，他現在身子拘僂著，雙臂環抱，膝蓋上彎，證明他在死之後的一個小時之內，還是被裝進一個什麼類似的箱子中的，能把這麼一個大胖子塞進箱子裡，再運到這兒，可以想像，對方的力氣。”

    “屍體上有沒有什麼指紋之類的殘餘線索？”

    “沒有，泡了這麼多天，早就泡沒了。”

    水與火，是消滅證據的最好途徑，它打破了法醫界所謂的任何物體之間只要有接觸就會有痕跡的定律，因為任何痕跡，都會消融在水火當中。

    李婷林低頭看了一下屍體屍僵的動作，她想了想道：“如果對方是把他裝進行李箱裏，那估計他肯定不會把行李箱再裝回家去的，他只會隨手丟棄，文龍，你帶人在四處找一找，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東西。”

    “是李隊。”

    如今的師姐成了隊長，王文龍覺得還不錯，當刑偵隊長的確是個極度危險的職業，自從自己大難不死，恢復清醒之後，王文龍就徹底辭掉了隊長的職務，不是他怕死，而是他覺得，德不配位的時候，其實無論對工作還是對自身，都是一種傷害。

    “放下，聽見沒有，放下。要不然我就開槍了。”

    李婷林還在屍體前檢查著屍體的狀態，突然，聽到小趙在那邊大聲呼喊起來，把大夥兒嚇了一跳，李婷林站起身朝前方眺望，小趙手裏正舉著槍，對著一個蓬頭垢面的流浪漢發號師令。

    李婷林皺了皺眉頭，低頭對著衣領上的對講機，道：“小趙你怎麼回事，怎麼可以隨便掏槍？把槍收起來，退後。”

    警察雖然有槍，但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隨便掏出來的，槍子無眼，一旦誤傷了無辜，他們也要承擔責任。

    “李隊，我懷疑他就是兇手，他手裏抱著的，就是一個粉色的行李箱。”小趙有些緊張，突然間這麼快就遇到了兇手，的確是讓人有點不知所措。

    這麼快？李婷林不太相信，她連忙跑了過去，想要仔細觀察一下這個流浪漢，可是當她與流浪漢四目相對時，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眼前這個人，居然是——“清晨？”

    一剎那間，她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停了，大腦缺氧，耳朵嗡嗡作響，眼前這個人雖然蓬頭垢面，滿臉泥汙，可是那眉眼，那五官，明明就是那個讓自己魂牽夢繞了一年多的楊清晨好嗎？

    “清晨，真的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清晨？”

    她一時激動，衝過去就抓人家流浪漢的手，像瘋了一樣逼問著人家，可是那流浪漢卻嚇得向後連退了幾步，畏縮在一邊，滿臉怯意的看著她，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誰。

    “清晨，我是婷林呀，李婷林，你難道不認得我了嗎？”

    見到楊清晨眼裏的陌生，李婷林只覺得心中一酸，一年了，楊清晨如果一年前沒死，他至少應該在這裏流浪了一年，他淪落至此，而自己卻一直沒有找到他，真是該死。

    王文龍和馮明彪見此情景，也都大吃一驚，連忙三步並做兩步跑了過來，果然，那個人的眉眼，與楊清晨一般無二。

    “楊法醫，你真的沒死嗎？你真是福大命大呀。”

    他們都確認了，這個人就是楊清晨，可是流浪漢卻用驚恐的眼睛看著眼前圍著他的人，似乎這些人，壓根兒就沒在他的生命裡出現過。

    小趙這時候也把槍收了起來，搔了搔頭道：“我說，我怎麼瞅著他這麼眼熟呢，原來是楊法醫呀。楊法醫，剛纔的事，多有得罪呀。”

    可是流浪漢卻依舊只是躲閃著他們的目光，把手裏的行李箱抱得緊緊的。

    “清晨，你別怕，我是婷林，你好好想想，李婷林，你的未婚妻，李婷林。”

    她想伸手過去拉他，可是流浪漢卻一回身，任性的掙脫開了她的手，嘴裏還罵了一句髒口，他對李婷林並不信任。

    淚水禁不住奪眶而出，不過，這是幸福的淚，她在偏執的希望中等了一年，終於等到了他的迴歸，這一年來的苦苦等待，便算是有了成果。

    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現在，只要他回來就好。

    她按開對講，道：“小周，叫救護車。”

    楊清晨回來了，可能沒有人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什麼事，現在，能幫助他的，也只有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