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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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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所謂魔物

    湖中清水潺潺,夜色中美人窈窕的身姿隱在層層薄霧中,她低垂著頭似是站在橋上發呆,長髮掩下她的神色,有種莫測的意味淡淡傳開。

    忽然有夜風過,岸邊梨花殘葉飄來,她抬手接住,抬起的臉在月光下散開幾絲疏離寡淡。

    轉身在橋上走下,裙襬微蕩,迎著月光有絲寒涼繞上來,她掩下散開冷光的眼眸,淡淡對身後忽然出現的暗影道:“抓到人了?”

    暗影聲音嘶啞:“在地牢。”

    起幽悠然一笑,揮手將自己這藏書閣的結界又加了一層,勾了勾唇角間面前已經跪了書閣中的各路仙子,她隨手化出小扇,其上白羽中的梨花讓人覺出幾分冷冽,但她聲色更似雪域寒冰:“藏書閣即日起閉門謝客,來了人就告訴他,什麼時候咱們將這位分量重的罪犯審的明白了,什麼時候開門迎客。”

    底下男女聲音不一,說出的話卻是相同:“是,屬下領命。”

    起幽這個仙,是天界藏書閣的閣主。不是什麼大官,她說的話在天界卻是分量極重。

    因著她有個好爹。

    最初天地一片混沌的時候,出了三位人物肅清了三界,分別是當今天帝的爹玄帝,南荒月神以及魔界魔君。

    他們統一了混戰不休的三界,總之都是很牛掰的人物。

    而起幽作為月神的女兒手腕與實力如何沒有多少人提,對她不去繼承月神的南荒而是跑到天界做了個文官的事情倒是眾說紛紜。

    有人說是性子單薄所致;

    有人則是猜著和當今天帝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

    也有人說是她暗戀天宮中風頭無兩的太子殿下;總之八卦到沒有邊,當然這些都是底層仙者的八卦。

    仙者中的階級觀念甚是嚴格,但高層的人都是眼睛長在頭頂上日日公務繁忙的鬼樣子,所以自然不屑於去交流什麼八卦。偶有感興趣的事情,他們也叫‘話題’。小仙們說的話題他們一般都看不上,他們走的都是高階大氣上檔次風格,說的都是高層人士才知道的辛史。

    但對於起幽這個人的事情,卻是連高層都津津樂道的,只是針對的內容不同。

    起幽的那個小藏書閣原本不是什麼風水寶地,地處天界邊角,與人界離的極近以至於日夜均分,本來這些個高階仙也看不上,直到前幾百年,天帝偷偷摸摸塞進去一個人。

    是個凡人,名喚齊兮。

    本來這也沒什麼,起幽那個身份那個年紀被賞個玩物也是極有可能。但高層人有的想的多有的想的少,想的多的人便去查了查,這一查不要緊,居然查出了那個少年不是天生凡胎,他的命格在使出手段細推之下,與當初的魔界魔君一模一樣。

    難不成那個與天界反目成仇屠仙城一百座,消失了七萬多年的魔君,要再度出世了?

    訊息在這個高貴的小圈子裏傳開,想活動活動的人物被天帝已迅耳不及盜鈴之勢壓住。於是齊兮被囚六百年間相安無事,直到昨日藏書閣的禁術閣被人闖了進去,他為起幽擋了一刀。

    闖閣的人方纔被抓回來,名喚席茵,身份多重。既是清遠王王妃,威武將軍之女,也是天界護城河的大名水仙。

    無論那個身份,都有著一定的分量,但自那日出事起幽派人將她追殺到今日,天界已過三日,卻是無人過問。

    也是因著這件事鬧的太開,有不少目光聚集過來,自然而然停駐到了齊兮身上。

    這個被仙力重傷的凡人,居然沒有立即死去,豈不有趣?

    起幽邁著蓮步在辛園小道中走著,越走越荒涼的境況並沒有帶給她什麼特殊的感覺,她不常來地牢,倒是險些迷了路。

    看著面前‘地牢’兩個大字,起幽在門前站了一會兒,覺得自己還是進去的好,畢竟她想了這麼半天都沒有能替自己做這件事的人選,提起裙裾踩上階梯,忽的瞧見了自己的繡花鞋的繡面,梅花**待放像是實物。

    席茵從昏迷中慢慢甦醒過來,朦朦朧朧的睜開眼,對坐在對面的人扯扯嘴角,聲音沙啞:“起幽,你還是來了啊。”

    坐上的人挑眉,眉間的花鈿生動起來,起幽微微一笑:“其實我真的不願見你。”

    “是嗎?”席茵被她的笑容晃了眼,想要用手擋了卻響起一陣鐵鏈聲,她低眸觸到對面之人光潔的腳背,愣了愣不由得諷刺一笑:“起幽,瞧瞧,連你的繡鞋都是我做的,你真的離得開我嗎?”

    “所以捨棄了。”起幽並不在意,也不去遮掩自己光潔的腳面,看進她有了幾分癲狂的眼裏:“一雙鞋子而已,你現下的分量都沒有它重。”

    “放肆!”席茵忽然高聲:“本宮仍是清遠王正妃!仍是大名水仙!”

    起幽皺了皺眉,伸出的手如蔥,忽然出現的暗影恭敬的遞上一支火紅的皮鞭,她微微一笑:“早年我在南荒偶得一九頭靈蛇,我很喜歡它待它極好,師傅便助她化了形,後來又尋了個好人家嫁了。誰知沒過幾年竟然帶著婆家人欺到我頭上,壞了我重要的事。”

    她慢慢說著,語速適中並不急躁,但仍是像鞭子一樣抽在席茵耳上,火紅的鞭尾蔓延到她淺色的襦裙上,有絲妖嬈生出來,她渾身一顫,冷汗侵了眼,眼前模糊一片。

    “席茵,我便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你要不要試一試?”

    從牢房中出來,天色已經矇矇亮起來,暗影出現,看到她身上斑斑血跡明顯一愣,很快低眸跪地:“閣主,公子的藥準備好了。”

    “知道了。”

    齊兮是為她受的傷,因著現下是凡人之軀,仙人之法無用,便只得從凡間求藥好生將養。她什麼都拿不出來,唯一力所能及的一點煎藥時間還是要給的。

    她的腳仍是赤著,踩在青石板上有種別樣的寒涼,她沒有吩咐自然無人敢言,走到頤園,遠遠的嗅到藥香,挑了挑眉邁門進入,果然看到一襲青衫的溫文公子。

    “什麼風兒把素語大人刮來藥房了?”起幽揚起笑容,赤著一雙腳站在案几前。

    素語轉身,對她微微一笑,如玉的容顏上多了幾分無奈,指了指一旁案几上的繡鞋:“換上。”

    起幽點頭,上前拿起鞋嘴中道:“素語,你這話說的不對,應該是‘穿上’。”

    素語輕輕一笑,俯下身幫她慢慢提上鞋,隨手在她身上一探,變戲法似的拿出一雙舊鞋:“我的好妹妹什麼性子,我還是很懂的。”

    起幽忽然笑不出來了。

    席茵有三個身份,對天界中人來說都是高貴的,但對起幽而言,她還有一個身份是單單是對著她的,也是在她眼中最重要的。

    那就是‘朋友’。

    說來矯情,起幽也甚少在意這件事,那就是三界中,起幽經過綿長的歲月蹉跎容顏未老身價未變,脾氣秉性也是未變。

    歲月不能將她磨平,於是那些稜稜角角將接近她的人扎的遍體鱗傷。

    誰也不會自討沒趣,於是起幽這個仙,是沒朋友的。

    她與席茵的相遇說來,倒像是往常看到的話本中場景,宮中夜宴,她聽見了她的歌聲,像極了一位故人。

    於是起幽待她很是不同。她便與起幽熟絡起來,她那三個位子說起來高貴,其實都是閒職,書閣中便日日能見到她的身影。

    直到三日前,她忽然攻擊了禁書閣的結界。

    “你知道這雙舊鞋有多麼舒服嗎?!”她伸手要搶,素語站起身來,看著她這副樣子嘆了口氣:“從你抽下的第一鞭開始,你就該知道,那也只能是過去式了。”

    藥香四溢,起幽端著藥來到天書閣。

    起幽推開門的時候,眼風掃到白衣的衣角蹙了蹙眉,淡淡的藥香迎鼻,她倚在門上看著他:“不是說了要靜養。”

    少年的案几前有渺渺煙氣縈繞,他抬眸的一瞬似是繞上了他如畫的眉眼,起幽閉了閉眼不想去欣賞這樣的美色,走上前抽出他手中的經書:“我已經請示了上邊,你這幾日不必抄寫經文了。”

    齊兮眼中閃過一絲暗色,對她微勾唇角:“多謝閣主。”

    起幽初見齊兮的時候,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是什麼來著?

    對了,是“美”。

    再多的修飾詞也形容不好少年俊逸的容貌,她只記得自己看入了神,在他悅耳的笑聲中回神之時,開始相信有一副好的皮相是多麼多麼多麼重要的事情,因著他這幅皮相,能輕易讓自己忘了他是個囚犯的事實。

    簡直就是可叫人生,可叫人死。

    眼下這樣一個美人為自己受了傷,起幽輕輕一笑,她還真是罪過。

    他身上的藥香傳來,起幽皺了皺眉:“你這幾日好生休息。”放下盛著藥膳的托盤揮退了小仙,她打起扇子將簾幕挑起一點:“不要讓我再看見你抄寫經文了。”

    已經坐到床上的少年長髮如墨被絲帶綁住,月色的衣襬落在錦被上頭,帶起虛幻之感。

    他輕輕點頭,答應的聲音實在悅耳。

    這幅皮相單看起來,真的像個嫡仙。

    起幽不禁伸手指尖漫過他發端,引得他眼瞼輕動,抬眼看過來。

    “我看你這個樣子,怎麼也不像是魔君轉世。”起幽微微一笑,他轉眸看見她身上的血跡,流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擔憂:“閣主這是······”

    起幽看到他的神色心中一笑,這幾分擔憂亦真亦假,但她其實並不在乎,被人關心和被人算計,在她看來都是相輔相成的罷了。

    端了藥搖頭一笑:“旁人的血罷了。”

    他接過藥,蹙了蹙眉,起幽失笑:“你個男人怎麼還怕喝藥?”

    齊兮舒展眉宇,對她道:“閣主這個邏輯不甚通順。”

    起幽眨眨眼:“那就換成‘你是魔君怎麼還怕喝藥’?”還未等他回答自問自答:“我其實並不覺得你是魔君轉世。”

    齊兮仰頭喝了藥,聽聞此言眼底閃過一絲暗色,在她遞上一塊蜜餞問道:“何解?”

    “氣質問題。”起幽輕聲一笑:“高雅淡泊是嫡仙,比如你;囂張粗暴是魔物,比如我。”

    他輕柔一笑,並不回答。

    倚到床榻之上心中漫過絲絲無趣之意,胸口傳來疼痛感,他不禁想起那時席茵揮來那一刀,原來仙氣入體是這般冰冷的感覺。

    勾了勾唇角,指尖漫過青紗帳,他的視線從床下的女子身上移開,眼底飛速閃過一絲不耐,凡間的藥物,到底見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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