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船站在床前靜靜的等著，躺在床上的蓮霜，眼角突然落下一行清淚，他略感詫異，抬手拂開紗帳，輕輕為她拭去眼淚，心裏不由有些心疼。

    她和她到底說了些什麼？難道是久別重逢的喜悅嗎？還是其他？

    又過了許久，葉輕船的身邊終於多了一道身影，他微微鬆了口氣，她回來了。

    紅柳睜開眼睛，靜靜的看著床上躺著的人兒，她的睡顏是那樣恬靜，她的六個魂魄皆已歸位，如今就差自己，若她依了她，她就可以睜開眼睛，看見她心愛的人……

    她看著葉輕船，微微一笑，道：“送我走吧。”

    走出了小居然樓，葉輕船陪紅柳來到居然山頂，摘星石旁，彼此都沒有說話。

    許久，葉輕船問道：“你們聊的可還愉快？”

    紅柳點頭，不語。

    葉輕船還想問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思來想去，他覺得到時候問蓮霜更方便些。

    彼此沉默著，氣氛不免尷尬。

    紅柳低頭道：“不如先送我回去吧，再不回去，天都要亮了……”

    葉輕船才驀然想起，紅柳還在夢裏呢。

    直到此刻，葉輕船才後知後覺的感覺到一些細微的不同。

    就在昨夜，他和眼前人還在路燈下說著情話；就在剛纔，他還將生死之諾許給她，他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然而，此時此刻，她彷彿並不開心。

    他從未想過，他和她之間，竟然突兀之間多了一些距離感。

    見葉輕船毫無動靜，紅柳便知曉他在想什麼，她略一沉默，道：“我只想做一個凡夫俗子，不想拯救蒼生。換句話說，我這輩子只想成為陶紅柳，不想成為蓮霜……”

    他詫異，道：“為什麼？”

    紅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了一個與之完全無關的問題，道：“我和她，你喜歡誰多一點？”

    葉輕船沉默，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也會面對這樣的問題。

    她就是她啊，為何要分而論之？

    他愛她，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喜歡她，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命運將他的心愛之人分為兩半，如今，他面臨的竟然是喜歡哪一半的問題……

    他都喜歡，一半都不能少，可是，這樣的話，要怎麼說給她聽？

    她和她已經見過麵，她一定已經明白，她和她之間的關係。她現在卻問出這樣的問題，擺明了就是明知故問……

    紅柳對這個問題的答案瞭然於胸，不需要他明明白白的告訴她。

    她是他十萬年前的戀人，這十萬年的辛苦奔波，他都是爲了她，哪怕沒有她，她依然可以活下去，繼續她們彼此之間堅定不移的愛情。

    說白了，她並沒有那麼重要，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也不少。

    只是苦了歲月。

    光陰漫漫，幾度春秋。

    事實上，她還是羨慕她的。

    看見她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風光霽月，高風亮節，是一個女中豪傑。她明明可以強制性的讓主魂歸位，然而她並沒有這樣做，她甚至毫不猶豫的允她自由。

    只有這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而她，何德何能，得他垂憐？

    紅柳輕嘆一聲，略感自嘲，道：“姐姐允了我自由，擇日前來斷魂便可。”

    葉輕船吃驚道：“斷魂？”

    紅柳點頭道：“是的，斷魂。”

    葉輕船眉眼間涌上了一抹肅然，心裏焦急，聲音不由冷了幾分，道：“你可知，魂不可輕斷，一個不慎，便會賠上性命？”

    紅柳卻很平靜，道：“我知道，但哪怕這樣，我也想要試一試。我想要的，是一個完整的自己，擁有獨立的命格。”

    葉輕船道：“你現在不也很完整很獨立嗎？”

    紅柳道：“那不一樣。如果有一天，我們在一起的原因，是因為你愛我，而不是因為姐姐，所以才垂憐我。如果有一天，我去了你們的世界裏，那也是我自己經過獨立的思考，做出的屬於我的決定，而不是因為姐姐需要我。”

    葉輕船明白了。

    紅柳說的沒錯，他和她在一起，就是因為她是她的一部分，倘若一朝魂斷去，失去了血脈的感應，他還會不會愛上她？

    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之前，他沒有想這麼多，他為她而來，這是真的。他寵她，護她，他理所當然的喜歡著她，卻不料，這一切竟都是有前提的。

    那前提，說來多有不忍，無他，只因她是她，若她不是她，他又怎麼會喜歡她？

    想到這裏，他便覺得有些對不住她。

    之前將她帶到這裏，以為她和她能夠好好談一談，其實不需要談些什麼，她自然會明白其中的因果。他的心裏甚至有些緊張，又生出了一些小小的期待，以為很快就可以看到蓮霜活蹦亂跳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然而，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斷魂。

    蓮霜能夠做出這個決定，自然有她的道理，只是他的心裏卻有些心疼，彷彿那將要斷去的是他自己的魂一般。

    那樣的痛苦，兩個姑娘，怎麼能夠受的了？

    紅柳尚且一介凡軀，而蓮霜六魂初定，實力與曾經相差甚遠，自斷一魂自然勉強，萬一都出事了怎麼辦？

    雖然斬魂與實力無關，但打鐵還需自身硬，那些常人不能體會的裂魂之痛，還要自己承受的，不是嗎？

    傷人自傷，她們怎麼能夠做出這樣的選擇呢？

    她們二人，本是一體，心心相連，彼此所思所想皆是透明，怎麼最終卻生出了這般分歧，不惜斬魂？

    難道是蓮霜不夠好嗎？紅柳為何不願歸來？

    紅柳給了他答案。

    她想要自由。

    這讓他無話可說。

    將紅柳送回凡界，葉輕船去尋蓮霜，蓮霜還在那處開滿向日葵的阡陌之上。看到他向她走來，她眉眼間便盈滿笑意。

    看到她眉間的笑意，他也笑了起來。

    她的笑容總是那樣乾淨，她的眼神也是那樣乾淨，與十萬年前並無二致。

    換句話說，她和他是彼此最熟悉的人。

    一點也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