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寧負如來不負卿
“你就這麼不想看見我。”
佛宜枝有些失落。
“你就這麼想見到我嗎?佛宜枝。”潛夜的語氣忽地變得冰冷起來,“你不怕我殺了你?”
“潛夜上神若真的想殺了我,還不用同我廢話這麼多。”
佛宜枝的面無表情,“既是這般,我走就是了。”
潛夜用餘光看她,果真是說走就走,一絲餘地都不留。
“等等。”
潛夜叫住她。
“不知上神還有何吩咐?”
佛宜枝冷聲道。眸中卻有一絲的期待。期待他說,我是願見你的。
卻未如她所願。
潛夜背過身去,“將福祿獸也帶走。”
佛宜枝有些好笑,“它既不想跟我回去,便待在這兒吧,上神若是不願收留,將它從天界踢下去就是。它不要我,我也不要它,何必勉強。”
佛宜枝說完,快步離開了花神殿。
今夜的月兒圓。
佛宜枝看到這月亮,忽地想起,今兒是十五,她該去看明空了。
這麼想著,便往巫咸國的方向趕去。
想了想又覺著不對,便又往回,不聲不響進了花神殿。
“你又來做什麼?”
潛夜將手中的書放下。
這次的語氣,總算是有了些溫度。
“我來是想問上神,我今日使不出法力,是因為旋龜用了什麼術法牽制我嗎?”
那樣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日後若遇到還會這種術法的對手可怎麼辦。佛宜枝很擔心。
這也算是她在修習術法上的天分之一了,但凡在對戰中吃了虧,過後一定會找讓自己吃虧的招數的剋制之法。
這也是她的修為為何比同年妖怪高了一大截的原因。
“不是,很少有人能習得這樣的法術。你失了法力,是因為有道士用了陣法,想將你拘過去。”
佛宜枝睜大了眼,“什麼道士這麼厲害?”
潛夜不看她,“自然不是普通的道士,算是張道陵的徒孫。”
佛宜枝點了點頭。張道陵她自是知道的。出來混的妖怪,誰又沒有耳聞過老祖天師的威名?
“那,那個道士拘我幹嘛?”
潛夜白了她一眼,“我不管你這些破事。”
佛宜枝見他口氣又開始不好了,便識趣的要走。
“等等。”
潛夜又叫住她。
“你以真身見唐婉,唐婉陽氣弱,受不住異類之氣,你亦未替她療治,外化為中邪之狀,引起了她夫婿的疑慮,便託朋友找來了這個道士,想教訓你一頓••••••“
潛夜還未說完,佛宜枝便咯咯的笑起來。
潛夜有些不適,“你笑什麼?”
佛宜枝還在笑,“我笑上神嘴上說著不管我這些破事,私下裏,對這些破事還是知道得挺清楚的嘛。”
潛夜沒說話,將臉扭到一邊。
“嚕嚕~”
福祿獸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看著佛宜枝在,很是不屑的望了佛宜枝一眼,示威般跳到了潛夜的膝上。
潛夜十分嫻熟自然的磨蹭了下它的牛角。
忽然想到佛宜枝在,便縮了手。
佛宜枝將這個小動作捕捉在眼裏,“我說上神殿下,這福祿獸脾氣怪異,我雖馴服了它,也是養了這麼多年才與它很親暱的,如今看來,它與上神殿下的感情也很好啊。當日一別,若許年未見,這福祿獸認生,怕是不會對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這般親暱吧?”
潛夜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辯解道,“你知什麼,本上神的魅力,可不是你這小妖能羨慕來的,男女老少,飛禽走獸,但凡見了本上神,就沒有不歸服的。”
潛夜本以為,他說了這樣的話,佛宜枝會藉機嘲諷她。她卻沒有,而是很認真的衝他點點頭,輕聲道,“我信。”
潛夜起身,將福祿獸放到佛宜枝懷裏,“你還是將它帶走吧。”
“它不想走就不走咯,我才懶得管它,養了這麼久也養不熟,又難看又能吃。”
佛宜枝嫌棄道。
“嚕嚕!”
福祿獸似在頂嘴。
但也乖乖的待在佛宜枝懷裏,沒有掙扎。
“到底是爲了什麼啊。”
佛宜枝故作疑惑,“小福子怎麼會莫名其妙與上神這麼親近呢。”
她將莫名其妙四個字咬得特別重。
潛夜裝作聽不到。
“上神殿下,那我們這就告退了。”
佛宜枝道。
“快走。”
潛夜催促道。
“小福子,我與你說,我最近想起一個更怪的事,我有好些年沒做夢了。說起來,做夢,是三界眾生共有的權利,我怎會就一點夢都沒有呢?”
佛宜枝邊摸著福祿獸的頭便道。
前腳剛踏出花神殿的大門,“哐”的一聲,大門便關上了。關得倉促,聲音很大,將福祿獸都嚇抖了。
佛宜枝滿意的笑了,“小福子呀,你說上神這是在怕什麼?”
“嚕嚕。”
福祿獸搖了搖頭。
佛宜枝摩挲了下它的牛角,“走,我帶你去見明空。”
“嚕嚕~”
六合寺。
明空於禪房中端坐,藉着窗下的月光讀著佛經。眉目平和,神色安穩。
一股花香拂來,他眼神微動。
“我還以為你又不來了。”
佛宜枝坐到他的身旁,“本來不想來的,不過想想,也有許久未見你了。”
“嚕嚕~”
福祿獸蹦到桌上,安靜的坐下望著明空。
沒次見到明空,它都會變得乖巧許多。
“你看,小福子也想你了。”
明空笑望著福祿獸,“我聽聞它離家出走了。”
“一個月總有那麼二十來次吧,不必管它。”
佛宜枝瞪了福祿獸一眼。
“嚕嚕!”
福祿獸瞪回去。
“你看它,老愛跟我頂嘴,真是兒大不由娘!”
明空輕笑,“看來你在人間學了許多東西。”
佛宜枝靠在他身上,“是可多了呢,可惜只有我一個人。還記得剛離開雲見寺的時候,你說,你要陪著我走遍人間的,帶我看河,看山,看日月。”
阿彌陀佛。
明空在心裏唸了句。
“我若能陪著你,便只是我陪著你,你若再也看不到河,山,日月了呢。”
佛宜枝笑了起來,偏頭望著明空,“那我還是一個人看山看河看日月吧。”
“是了。”
明空望著她,面上雖無表情,眼中卻盛著一種極溫和的情緒,“那便是了,我一開始便知道你要的是什麼。”
“可我也想有人陪著。”
佛宜枝撐著下巴,“什麼山啊,河啊,日月啊,我覺得,它們本可以以一種更美好的姿態出現在我眼中,只是因為我是一個人,所以只見了它們一半的好。”
明空笑了,“你在同我說繞口令?”
“這是佛偈。”
佛宜枝唬他道。
“我可是朵佛花,我出現在你的生命中,是有使命的,小明空。”佛宜枝終是崩不住笑了,“你這麼認真看著我做什麼?”
“我在等你說,你的使命是什麼。”
“或許是讓你明白什麼東西吧。”
佛宜枝玩笑道。
“我贊同。”
明空卻很認真。
“嚕嚕~”
福祿獸插嘴道。
因它的插嘴,打破了這原本有些微妙的氛圍。
“你別說話,”佛宜枝擰了下它的牛角,“我們又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嚕嚕嚕!”
福祿獸將牛角對準佛宜枝,大有要衝過去頂她一下之勢。
佛宜枝躲到明空身後,“明空你看它!”
“福祿獸,別鬧。”
明空道。
福祿獸卻像喝醉了般,喘著粗氣,使勁晃著自己的腦袋,佛宜枝往哪兒躲它往哪兒戳。
屋內一時雞飛狗跳。
真是一種寧靜的熱鬧。
明空笑著搖頭,很是無奈。
很多時候,他都覺著,自己不該是個和尚,或許可以當個俗家弟子。
他能受得青燈下的冷寂,在木魚聲中獲得平靜,也貪戀俗世的喧囂。
佛宜枝的笑聲,比他誦讀過的所有佛經都能撫靜他的心。
他從未有過罪惡感。
他對佛宜枝的感情從未變過,對她的心也不曾變過。那是一顆赤誠的,清明的,不染雜質之心。
佛宜枝去人間回來,若趕上十五,有時會來看看他。
她同他說,她在人間聽過一句詩,“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明空想,不知那個和尚是怎麼想的,他卻早有答案,世間若無雙全法,寧負如來不負卿。
世事難兩全,世間朝夕萬變,我守不住任何東西,唯獨對你的虔誠,至死不變。
只是這般的深情,外化出來的卻不多,看她的眼神也只是溫和,“十五過了,月光斂了。”
“是嗎,”佛宜枝不和福祿獸鬧了,“那我走啦,下個十五再來看你。”
明空笑著點頭,“去吧。”
走之前,佛宜枝突然回頭,望著明空,“明空,你修因果輪迴,你該知道,這世間不過是十二萬九千六百年一輪迴吧。”
明空未說話。
佛宜枝笑了,“等下個輪迴,下下個輪迴,河還是那條河,山還是那座山,日月也還是那個日月,總會有機會,我們能一起看。”
“••••••好。”
明空道。
“嗯~那我走啦~”
佛宜枝笑得很開心。
月光打在她的臉上,一如當年明空夢中所見的美好。
他突然相信,只要他不變,她也不會變的。
只是,那些話是佛宜枝說給自己聽的。
她是妖,會活很多年。潛夜是神,也會活很多年。只要她堅持,總有一個輪迴裡,潛夜迴應她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