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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旋龜之禍(二)

    生而為妖,佛宜枝有個致命的弱點,便是心軟。

    她見不得磋磨苦難,縱是與她無關的人事,只要她見了,心口便會鈍痛。

    按照巫崇序的話說,她生來便對萬物懷有悲憫之心。

    以致於這麼多年傷妖無數,只要不是大惡不赦的,幾乎都留下了性命,放回原籍。神仙也打了幾個,亦是收拾完便放了。全然不顧這樣做日後會憑空多了許多麻煩。

    整個妖界,無妖能比佛宜枝更橫,也無妖能比她底子乾淨。

    潛夜原還擔憂,她在修習術法方面天資太高,會滋生驕縱,脾氣又不好,怕是易動殺心,易傷性命,誰想,她到底還是將他的話聽了進去。

    抑或,她到底是朵生在寺廟的花,從小耳濡目染,帶了慈悲的心性。

    因著這悲憫之心,佛宜枝在進了南陽村之後,眉頭就一直未舒展過。

    她生得靈秀,便有那坐在村邊曬太陽的老婦喚她,“姑娘,哪裏來?”

    焦超搶先答道,“婆婆,北村來的。”

    “哦,北村來的。”阿婆眯著眼睛思索了會兒,拿眼瞟了瞟佛宜枝的肚子,“這樣好的身段,還未生養過吧?”

    佛宜枝搖頭。

    “哦?北村的女子不用生養的?”

    阿婆想站起身來,奈何肚子太大,身子又沉,一時竟站不起來,跌坐在地上。

    佛宜枝趕忙上去扶,“阿婆,您多大年紀了?”

    “六十七啦。”阿婆借佛宜枝的力站起來的,用手撐著腰。

    “您這是有身孕了?”

    阿婆沒有回答,只是又問了一句,“北村的女子不用生養的?”

    佛宜枝不再說話,伸手搭了阿婆的脈,確是有孕。

    而這一整個村子的人,男子枯槁,女子則,無論老少,幾乎都挺著大肚子。

    更奇怪的是,村裏哪個年齡段的女子都有,而男子,卻幾乎都是上了年紀的。不見男童。

    “阿婆,我與妹妹途經此處,有些渴了,可否到您家中借碗水喝?”

    焦超問道。

    “行行行!”阿婆笑道,“村裏許久不來客人了。隨我來吧。”

    正說著,肚裏的小傢伙似是踢了她一腳,阿婆差點沒站穩。

    “小心。”

    佛宜枝拉住她。

    “謝謝你啊,姑娘!”阿婆拍拍佛宜枝的手,手上的硬繭有些硌人。“我與你真是有緣份,本來都快生了,不該出來亂走的,就怕生下孩子後見不著太陽了,想著出來曬曬,這不,就遇到了你。”

    “阿婆,家中都有何人啊?”

    焦超見氛圍還不錯,便開口問道。

    “沒什麼人了,”阿婆竟還樂呵呵的,“前兩年我阿姐本還在,誰想那胎竟難產了,她生了許久生不出啦,失血過多而死,孩子也死了。”

    明知這般問不太好,佛宜枝還是試探著問,“阿婆,那您現下懷著的,是第幾胎呀?”

    阿婆呵呵的笑,“你瞧,許多人都望著你呢。”

    確是,這一路上,但凡碰到人,必會盯著佛宜枝看。一是爲着她的容顏,二便是,她是生人,主要的,她沒有大著肚子。

    佛宜枝覺著這些孕婦奇怪,她們還覺得佛宜枝奇怪。

    這天氣是說變就變,佛宜枝與焦超才進了阿婆家沒多久,原本的豔陽天竟傾刻烏雲幕布,刷的下了好大一場雨。

    佛宜枝知這有異,望了焦超一眼,焦超瞭然的點了點頭。

    阿婆家住的是草屋,幾大間呢,說不上富裕,起居用具倒還一應齊全。下了這麼大的雨,阿婆自是要留他們過夜。

    佛宜枝非要走,焦超沒辦法,用神識與她交流,提醒她,一個正常的“人”,碰上這麼大的雨,是走不脫的。何況他們還未查到什麼有利的資訊。

    佛宜枝聽了,也覺得有些道理,便沒再提要走。

    阿婆去端了兩碗水來,佛宜枝接過,見那水色有些不清亮,偏紅,細聞下,竟有血腥味。便沒喝,將碗放在了桌上。

    焦超見她這般,碗口都湊到嘴邊了又放下。

    “阿婆,”佛宜枝笑道,“平日裏在何處打水呀?我聞著這水可比北村的香甜。”

    佛宜枝這話說得奇怪,好在阿婆年紀大了,只聽得她問誰,說這水好。

    便答道,“姑娘,我們村裏只有一口井呢,就在村中央。”

    焦超聽了有些疑惑,“怎會呢?杻陽山水系眾多,怎麼只有一口井?”

    他分明記得,這南陽村裏有五六口井呢。

    “唉,也不是隻有一口井,只是不知從何時起,村裏就只有村中那口井能出水了。”

    阿婆嘆道。

    雨一直下個不停,天漸漸黑下來,阿婆將佛宜枝與焦超安置在偏房中,囑咐了幾句便自己去睡了。

    這偏房不大,用一塊竹枝編成的屏風隔成兩間,佛宜枝睡在裏間。

    待天黑透,村裏漸漸安靜下來,聽著像是都安置了,佛宜枝便睜開了眼。

    “姑奶奶?”

    焦超察覺了,“你要做什麼?”

    “去看看那個井有什麼異樣,怎麼,難不成真要睡下。”

    佛宜枝沒好氣的道。

    “我知道村中那口井,那口井是唯一暗通怪水河的。在霸佔我的仙邸之前,旋龜就在那怪水河裏。”

    “對哦,”佛宜枝拍拍頭,“旋龜霸佔了你的仙邸,它就住那兒,你直接將我帶過去,我將它滅了,不就得了,還費現在這些勁做什麼?”

    焦超聽了這話愣了下。

    “怎樣,我說得有道理吧?”

    佛宜枝從裏間出來,站在焦超的床頭。

    “不可。”

    他難得不附和佛宜枝的話一次,“那旋龜不是好對付的,你要是激怒了它,這些山民怎麼辦?”

    佛宜枝很是鬱悶,“它是源頭,解決了它,其他的不都解決了麼。”

    焦超搖頭,“這旋龜不是普通的神獸,當年大禹治水之時,旋龜立過大功,杻陽山一帶,可以說是它的封地,這些村民算是受它庇佑的子民。它若發怒,這些村民怕是也要遭殃。”

    “你的意思是,我還不能傷了它?”

    “姑奶奶,你太自負了。”

    焦超失笑道,“你應該高估你的對手,方纔不會吃虧。我的意思是,你若一舉除不了旋龜,還惹得它發怒,那可怎生是好?可不能拿山民的命賭你能贏。”

    佛宜枝想來下,點點頭,“看不出來,你窩囊是窩囊了點,還算是個好山神。

    焦超,“······”

    “那我還是得去看看那口井,村裏這樣的景象,必和鹿蜀有關。”

    佛宜枝嘆口氣,“以你這樣的修為,還是就待在這兒守著阿婆吧。”

    “求之不得。”

    焦超翻個身。

    佛宜枝化作清風從門縫中離開,慢慢移至村中心,果然看到口井。

    近前,拘了捧水上來,藉着月光,可見這水比在阿婆家的還要渾些,血腥味也更濃。

    佛宜枝猶豫著要不要下井,她在水中總覺著不舒服,不太想下去。正在此時,井中卻傳來了一陣十分悅耳的歌聲。

    幻聽?

    佛宜枝定了定神,再一細聽,確有歌聲,也確是自井中傳出。

    這下不下去也得下去了。

    佛宜枝想了想,將自己化作一條水草,跌至井中。

    這井下有層結界,佛宜枝冷哼,果然大有文章。

    水草纔多大點,佛宜枝沒費多大勁便將結界撕了個小口,鑽進去。

    那歌聲卻忽的止了。

    結界之下,空間變大了不止一倍,井壁上有許多暗洞,沒了歌聲作指引,佛宜枝一時有些摸不準方向。

    “咵······咵····咵。”

    其中一個暗洞中突然發出異響,聽起來像是······有人在劈木頭?

    聲音愈來愈近。

    佛宜枝大驚,慌忙隱了氣息,將自己貼在井壁上。

    一陣水波盪過來,井也有些微微顫動,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在行進。可那些暗洞又都不是很大,僅能容一人透過罷了。

    水波漸消,四周又恢復平靜。佛宜枝卻十分警覺的死死盯住其中一個暗洞。

    不多時,一個男子從洞中走出。

    他似是聞到了什麼異樣的味道,豆大般的眼睛四處搜尋著。

    “奇了,怎會有香味。”

    那男子自言自語道。

    佛宜枝有些怪自己沒有早些隱了氣息,畢竟荼蘼花香是十分持久的。

    那男子吸著鼻子,慢慢靠近佛宜枝所附著井壁,站定不動了。

    他將佛宜枝自壁上揪下,湊近鼻子,使勁聞了聞。

    被他抓在手中,佛宜枝一陣惡寒,加之那男子一身的腥臭味,薰得佛宜枝直想顯形。

    好在那男子似乎沒發現什麼,將佛宜枝丟掉。

    這時,一陣嬰兒的啼哭不太真切的撞進了佛宜枝的耳朵,聽起來十分遙遠。是井外。村子裏。

    那男子一聽到這個聲音,立馬衝出結界,往井外去了。

    歌聲又起,十分哀悽。

    佛宜枝有些猶豫,是跟著那個男子,還是去找歌聲的源頭。

    就在此時,她卻感應到了何羅!

    恢復開花的能力之後,她便將自己的一片花瓣交給了何羅,以便她能找到她。現下算是派上用場了。

    佛宜枝化作一尾小魚,朝著何羅的方向游去。那也正是傳來歌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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