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測字
“今日為師便給你上第一課。”
老道士端直身子開始講道。
“我道門修道,那到底什麼是道?在為師看來,道者,自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從無到有,從有到無,道者,日月交更,四季交替,迴圈不止,此乃天道。兵者勝敗,商賈盈虧,孝逆之分,忠奸之別等等,此乃人道。”
“天人二道又有陰陽,天地之分,日月之分,水火之分,男女之分,生死之分等等。道無處不在,而萬物又皆可為道。”
“道,說不清,道不明,只可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你要悟到自己的道纔算是修道。”
頓一頓,又繼續道:“所謂修道,就要知道如何修,樹有枝根,人有手足,道也有枝末,先人或觀天象,或感人生,找到了這些枝末,代代相傳,憑著這些枝末尋找道的真諦,我們稱之為術。”
“道,虛無至真,術,伎倆也,術,由道而生,而道無形,因術而顯。這些術,我們稱之為道法。”
“今天就講到這裏,你回去好好參詳,這些書簡乃是我道門瑰寶-道德經,裡面有為師些許見解,不過只是為師個人體會,你拿回去參悟吧,時候到了為師再授你術。”
一連數日,日出打坐聽課,日落研習休息,雖然枯燥,倒也平復了平安的疲憊與躁動。
這日,授課完畢後,穀道人老神在在喝著平安敬來的茶水,見平安端坐在蒲圌團上微絲不動,問道:“徒兒,怎不去燒火造飯?”
平安嘆口氣:“師傅,沒米了,食材也所剩無幾了。”
穀道人有些不悅:“怎麼不早說。”
平安一臉慚愧道:“弟子白身拜入師傅門下,非但沒有絲毫拜禮,還白吃白住,弟子實在難以啟齒。”
穀道人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不錯不錯,老道士總算沒收錯你,雖說我們修道之人有了一定道行便可辟穀,但是眼下你我要是不吃飯光喝風可是不行的,不過為師身上向來無閒錢,來來來,隨為師賺幾個錢去。”說完讓平安收拾一干器具自信滿滿的出門了。
一路上有好些路人向老道士打招呼,不過不是“道長好”,而是“老道士又來測吉凶,老道士又來嚇人,老道士又從哪拐個徒弟”之類,老道士似乎習以為常,昂首闊步,平安哭笑不得,只得埋頭緊跟在屁圌股後頭。
尋到了“老地方”,老道士便鋪開攤位,研好筆墨,施施然地端坐在蒲圌團上小憩起來。
幾近晌午,一個來算的都沒有,平安像個木頭樁子一樣杵的兩腿發麻,心裏有些泛嘀咕,這師傅的名氣不小啊,怎麼一個人都沒。
剛想伸開腿活動下筋骨,老道士老神在在的低語道:“輕則失本,躁則失君。”話音剛落,就看見一個大漢氣勢洶洶的向這跨來。
這大漢身長七尺有餘,赤目橫眉,虯髯如戟,兩腮的橫肉直直掛到了獅口之上,袒胸露背,胸見的黑圌毛連綿不絕,那碩大的肚子一腆,都快裝不下酒肉.腸了,乍一看,好生生猛,偏偏腦袋上包了一層又一層的白布,裹得跟個蹴鞠似的,再加上那副身板,活脫脫一個被霜打了的狗熊。
大漢一腳跺在竹簡上,一股子燥味脫口而出:“牛鼻子,來的好啊,正要找你算賬呢。”
平安見來者不善,正要閃身上前,老道士擺擺衣袖,示意退下,悠悠起身,拂了拂衣衫,慢條斯理笑道:“張施主無恙否。”
原來這大漢姓張名旺,是這裏有名的屠戶,從小就隨父學藝,八歲殺雞十二歲殺狗,藝成之後更是完成過獨自一人殺豬的壯舉,頓時名聲大噪。要知道殺豬有許多講究,因為豬血不能濺到人身上,否則易引黴事上身,所以出刀一定要快準狠,豬血未放幹之前豬會死命掙扎,所以一定要按的住,通常殺豬怎麼也得三兩人,可張旺一人就行,可見功底相當深厚。
可十幾日前張旺失手了,不但兩三人都沒把豬按住,更怪的是豬竟然流淚了,驚得眾人一身冷汗,連忙撒手,更怪的事當天夜裏張旺居然也夢見豬流淚了,嚇的他魂不附體,天一亮就尋老道士給他算算是不是近日要有禍事了。
老道士掐指一算便說月內無禍事,一月之後再來取一道靈符便無憂了。說完收了大錢,給了他一道平安符,張旺便歡喜的去了。
誰知道三日不到,張旺便在夜裏跟哥幾個吃醉酒摔到陰溝裡,不但沾一身尿臊味,好巧不巧一腦門尋上了溝裡的石頭,頓時滿臉桃花開。
本來自家出了怪事就很窩火,再想老道士那信口開河,更是火大,今天聽說老道士又來了,顧不得腦袋的傷就來討圌說圌法了。
周圍圍了一群人指指點點,有的竊竊私語,有的交頭接耳,更有甚者起鬨瞎鬧,讓老道士給個說法。
屠夫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你說的一月無事,就這麼個無事法?”
老道士笑道:“看來施主還是殺了那頭豬。”
“是又怎樣!”
老道嘆息:“那頭豬已經懷崽了,施主不聽善言不但白白損失了幾頭豬崽,還惹了血光之災,只能自認倒黴。”
屠夫一驚:“你怎麼知道的?”
老道笑道:“怎麼會不知道呢。”
屠夫不服氣,耿著脖子辯解:“那又怎麼樣,你可是說過一月無事的!”
老道幽幽道:“老道可是已經提醒過施主的。”
“有嗎?”
“當然有,要不怎麼會讓你月後再來老道這,老道本想延緩一些時日,屆時施主也能看出些端倪,不想施主太過急躁,三日不到就動手了。”
屠夫頓時啞口無言。
旁邊的跟班捅捅張旺說道:“大哥,不會是咱宰了那條圌狗燉著吃,我也會惹上血光之災吧。”
屠夫大怒:“放你圌孃的屁,你瞎了啊,那狗肚裏又沒狗崽子!”
突然李寡婦從人群中衝出來一巴掌甩在屠夫腦門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就罵:“哎呀,你個賊屠戶,偷我家的狗燉了吃,我就說我家狗怎麼突然就沒了,不圌要圌臉吆,不賠我就告官去吆,真是不圌要圌臉吆……”邊罵邊扯著屠夫往身上抹鼻涕。
屠夫邊勸邊退,嘴裏不停叨唸“我賠我賠,”從懷裏掏出錢袋子扔給寡婦,領著跟班羞的一溜煙跑了。
眾人見狀個個拍手叫好,也不知是在為老道的神機妙算還是在瞎起鬨。
人群中款款走出一個公子哥,一身素白長衫,柳眉杏眼,黑白分明,隔著幾尺也能從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玲瓏小鼻微微上圌翹,皓齒如雪,墨染的長髮遮腰,髮髻上繫着一圈青絲。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位身形修長的男子,約莫四十歲上下,一張黑臉格外瘦長,**的眉毛橫於額下,聳拉著眼皮似醒未醒,鼻樑又寬又挺,鼻尖卻迴旋如鉤,薄之又薄的嘴唇比起李寡婦更甚三分,都快架不起這隻鼻子,他的兩雙手蜷縮在袖口裏,不露一指,若非此人如鬆一般的脊樑為他添色不少,恐怕會讓人誤以為這是一具行屍。
看到這公子哥第一眼時,平安頓時眼前一亮,不禁想到原來這男人也可以生的唇紅齒白,顧盼生輝,遙想當年慕容衝為男子卻生的天姿國色未必子虛烏有,可看這“行屍”一眼,頓時眼前再一黑,想必醜極一時如左思一般也不過如此。
公子哥一禮,壓了壓喉嚨啟齒道:“先生好心計,在下也要測上一側,還望先生成全。”
穀道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公子哥,深吸一口氣,忽的笑了,遞過了墨筆竹簡。
“請”
公子哥沉思一下,接過筆卻未接過竹簡。
行屍”撐開眼皮,緩緩的從袖口摸出右手,不同於臉面,這雙手很好看,手掌白圌皙,五指修長勝過女子,指甲修剪的整整齊齊,只是指節異常粗大。
公子哥提筆在掌心寫了“摔倒”二字,“行屍”便伸手讓穀道人瞟了一眼,又迅速插回袖子。
知道這是故意考自己,在新弟子面前絕不能塌了臉面自砸招牌,所以穀道人這次格外用心,閉目沉思,翻閱腦海裏的一切,豆大的汗珠瞬間佈滿了面門,眼角都開始抽圌搐,腦袋快要爆了開來,穀道人還是不肯放鬆,直到全身都汗如雨下,不住的抽圌搐。
平安發現師傅不對勁,急忙出聲:“師傅!師傅!”見怎麼叫都不應,又想拽起他來,可穀道人身上彷彿壓了千斤重,竟然紋絲不動。
公子哥也發現不對勁了,皺起眉頭剛想出聲,穀道人猛的睜眼,“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霎時臉色刷白,癱軟在平安懷裏。
平安一把抄起穀道人:“師傅,我帶你去看大夫!”
穀道人換口氣說道:“放我下來,我無礙。”
平安憂道:“師傅……”
穀道人擺擺手:“無妨”
公子哥剛想上前,穀道人淡淡瞥了他一眼,公子哥突然全身打顫,僵在了原地,那老道士的眼神好犀利,好可怕,似乎刺穿了他,“行屍”猛的睜開雙眼,閃在公子哥身前,腰板挺的更直。
穀道人似乎晃了一下,目光也不再犀利,悠悠的說:“更深酒醒人未眠,錯得先生空熬煎,萬事皆從根底生,前悔容易後悔難。這幾個字送給閣下。”
公子哥怔了下,低語道:“更深酒醒人未眠,錯得先生空熬煎,萬事皆從根底生,前悔容易後悔難。”短短二十八字,聲雖小,卻如黃鶯在耳。
公子哥似乎喝醉了一般不住的搖頭呢喃,“前悔容易後悔難,前悔容易後難……”接著一把推開身前的“行屍”,失魂落魄的走了,連測字錢都忘了給。
“行屍”見此,面色也如穀道人一般“刷”的變白,眼底抹上一層濃厚的悲傷,從袖子裡掏出一袋錢扔給穀道人,扯著磨砂的嗓音說了句:“多謝!”就去追公子哥去了。
穀道人一見錢袋子臉色瞬間紅圌潤起來,反倒是拉著平安嚷嚷著收工了,催他去買米買菜。
平安再三叮囑穀道人之後無奈的動身,其實平安也感覺到了,穀道人那一剎那驚人的銳氣,雖然穀道人隨後又恢復了以前瘋瘋癲癲的模樣,可平安總覺得,穀道人確實有些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