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玉璧血戰四十四
軍陣被衝散的那一剎那,許盆是恐慌的,儘管小心小心再小心,可兩軍真正對上,敵軍戰力之強依舊遠遠超乎了他的想象,僅一個照面,己方就像絲帛遇上剪刀般被裁得零零落落,但下一刻,敵軍並沒有戀戰,“順走”薛韓二將後立刻轉身撤離。
兩軍一番衝撞,沒有形成大規模的廝殺,段韶和彭樂只想救人,得手後迅速撤軍,這種情況令許盆頗為意外,同時也給他造成一種錯覺,敵軍勢小,他們在畏懼我!
薛韓二將已重傷瀕死,就算能撿回一條性命,短時間內也是廢人兩個,若是把段彭二將也重創,甚至永遠留在這裏,那麼...
想到這裏,高漲的慾火瞬間吞噬了他的思維,令他不顧一切的下令追擊!
鶉火聞聲,立刻上前制止,“且慢,許將軍,窮寇莫追,天色漸明,大霧很快就會消散,若是繼續追擊,不但容易暴露我軍行蹤,更有可能陷入敵軍的伏擊!請將軍三思。”
小算盤歸小算盤,大局面前還是要堅定立場,同仇敵愾,何況他的擔憂完全是有根有據的,城東大寨據此只有二十多裡,輕裝快馬一炷香就能趕到,這不可不防。
魏大祖也勸道:“是啊許將軍,我軍已經佔了大便宜了,應該見好就收,再說高嶽還在城南搶修渡橋,若是死追不放,他隨時都有可能從屁股後插咱一刀。”
許盆利慾薰心,哪還顧得上這些,只見他兩眼赤紅,像鑲了兩塊血瑪瑙,當即反駁道:“一派胡言!段韶遠奔長襲,兵疲馬乏,隨行兵馬也不過寥寥二三百騎,絞殺他們易如反掌,此時距天明尚有一段時間,若不趁此良機殺了他們,豈不是縱虎歸山?聽令,全軍追擊!”
說完率軍追去。
魏大祖苦笑無語,許盆所言狗屁不通,城北大寨據此遠近同樣不過二三十里,怎麼可能兵疲馬乏?且不談這個,就算是疲虎,可那仍然是虎,追上了又能怎樣,雙方戰力之差一目瞭然,若非有星次眾幫忙抵禦,恐怕薛韓二將所率的那兩千精騎就非他們所能敵。可惜他人微言輕,既然勸不動許盆,只得咬牙跟上。
鶉火無奈,率眾吊在尾後,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鶉尾休息片刻,草草包紮下傷處,也恢復幾分戰力,駕馬湊到鶉火身邊,擰眉不悅道:“這人如此不識好歹,幹嘛還跟著他,不如我們回城算了。”
在他看來,師叔交代的任務已經完成,現在這局面完全是許盆自作主張,就算反被對方伏擊,落得個全軍覆沒,追究下來也不關星次眾的事,何必爲了這麼一個傢伙再讓本就疲憊的弟兄們奔命。
鶉火搖搖頭,嘆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如果我們真的隔岸觀火,坐視他們陷入危境,師叔那裏會很難做,何況城中守軍本就匱乏,如果沒了這兩千兵馬,恐怕守城會更加艱難。於情,我們可以不幫,但於理,我們非要出手不可。”
鶉尾默然,他承認鶉火所言有理,可正如他所講,從情感上是很牴觸的,但領頭的都這麼說了,自己也只好多少出點力。
彭樂策馬賓士,不時回頭看一眼咬在後麵不放的兵馬,狠聲道:“這些兔崽子死纏爛打,不如讓我回頭殺上一陣,你先帶這兩人回營!”
段韶神色漠然,目不斜視道:“不可,敵軍勢大,我們只管前行,不必睬他們,待過橋後,我自會斬斷渡橋,介時敵軍自退。”
不得不說,許盆誤打誤撞下切中了他們的要害,段韶一向謹慎,所以他們精挑細選的這三百精騎背後再無援軍,打得就是來去如風的算盤,一旦尋到薛韓二人,立刻就要撤退,不能有半點猶豫。
現在的情況更是如此,薛韓二人是找到了,不過只吊着最後一口氣,且不說救回去能不能活命,如果連他倆都折了,這仗也就不用了,打贏了也是穩虧不賺,於此可見,段韶對自己的認知和定位相當清晰,準確。
很快,你追我趕的兩隊人馬就趕至涑水東岸,隔著老遠都能聽到湍湍激流聲。
忽然,耳畔傳來“咔嚓”一聲脆響,好像有什麼硬物被折斷了,緊接著又一聲淒厲的嘶鳴,然後就看到衝前的彭樂衝騰而起,宛如展翅金鵬,跨馬戰馬好似被絆住馬蹄,一個踉蹌滾倒在地,像崩裂的車軲轆,在地上連滾三圈才停住身子。
彭樂不慌不忙,身子前傾的那一剎,緊摟住懷中薛孤廷,足下發力,躍至半空,凌空九轉連環,墜落之際掌中朝天金花槊幡然指地,身子穩穩落在地上。
看了一眼橫在邊上戰馬,一隻前蹄不知何故折斷,凸露出鮮血淋漓的骨茬,馬嘴咬吐白沫,身子一抽一抽的喘息著,已然沒救了。
段韶見狀,以為前方由絆馬索之類的器具,趕忙下令勒馬停進,即使如此,仍有七八人收不住力,摔的人仰馬翻。
下馬稍一察看,登時驚抽一口冷氣,絆馬索倒沒有,不過地上散佈著許許多多的石塊,大小都如拳頭一般,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何況現在大霧瀰漫,兩眼光顧著看前方了,怪不得戰馬會失控栽倒。
彭樂也看到了這些“絆腳石”,頓時火冒三丈,大罵道:“這是哪個狗,娘養的乾的,拉屎都拉到這頭來了!”
薛孤廷是老同僚了,人雖是粗莽了些,可他不是白痴,在這裏倒石頭等於給自己使絆子麼,何況有韓軌這麼一個精明的人輔助他,更不可能翻下如此低階的錯誤。
既然不是自己人設下的“路障”,那必定是出自敵軍的手筆。
日前,韋孝寬幾人商議之時,特意命人在出城打水時往桶中裝滿石頭,然後在此處灑下,為的正是此刻。
只不過當初是爲了防止薛孤廷一眾突圍而走,結果誤打誤撞把段韶等人也給絆了腳。
駕馬是行不通了,可若是捨棄戰馬,又如何把薛韓二將帶回營中,再說人都都手了,總不能這個時候丟下吧,眼看敵軍將至,這可如何是好?
彭樂又急又怒,當即舉刀喝道:“弟兄們!跟他們拼了!”
激憤之下,他也理智全失,抱著殺一個不賠,殺兩個還賺一個的心態,走上了薛孤廷的老路。
越是危機,冷靜越是重要,幸好段韶就是這樣的人,思忖片刻,伸手攔下彭樂,轉身對領兵的親隨說道:“孫波,你...”
不等說完,孫波平靜說道:“將軍,你們先走,末將留下阻敵。”
身為親隨,他早已有了這樣的覺悟,段韶是個託付性命的好將軍,他若戰死,相信將軍一定會善待他的家人。
段韶神色微微一變,張了張了嘴,沒有出聲,然後緩緩點頭。
孫波報拳一笑,翻身下馬,把戰馬讓給彭樂,然後轉身呼道:“弟兄們,隨我殺敵!”
令下,三百騎士折身衝進霧中,此一去,他們將再也無法回到故土...
戰馬好像知道自己的主人這一去再不復返,四蹄不安的踢踏著,兩耳前搖後襬,凝望遠方。
彭樂喉頭一緊,覺得手中馬轡格外燙手,輕撫頸鬃,不知是對戰馬,還是對自己,亦或是對沉默的段韶,低道:“走吧...”
遠方喊殺聲響起,兩人牽馬小心翼翼的繞過絆腳石,一步一回望,慢慢消失在霧中。
敵軍去而復返,許盆頓時大喜,再也按耐不住心頭喜意,揮軍殺上。
哪知這一交鋒,又立刻墮入下風,兩千“精騎”依舊擋不住三百精騎,一個衝鋒便七零八落。
孫波棄他人不顧,足下生風,刀口直奔許盆而去。
許盆才瞧不上這區區一小校,隨口一聲令,身邊護衛挺身而出,殺向氣勢洶洶的來敵。
哪知孫波異常驍勇,護衛竟不能敵,被連斬七八人,一路歃血淌刀,硬生生殺至身前。
許盆微微皺眉,遂與之交手。
作為段韶的親隨,孫波的武藝自然不同凡響,尤其是在有死無生之時,渾身解數盡使,全然無視左右的冷刀子,只為拉敵將陪葬。
許盆越打越打越是心驚,這人不差,而且視死如歸,刀刀都在換命,一個不小心就會陰溝裏翻船,於是漸漸開始畏手畏腳,以期磨死對方,可他卻忽視了一個問題,他能扛得住,手下的兵卒能不住抗住這麼瘋狂的進攻?就算抗得住,傷亡勢必也小不了...
喊殺一起,鶉火等人就加快速度,等過來一看,立刻暗罵許盆“膽小如鼠”“愚蠢如豬”,同時令部眾斬殺來敵。
短暫的血戰後,三百人馬盡沒,孫波本人被鶉火一劍穿心。星次眾雖及時趕到,但己方依然傷亡足足五百餘人,可謂損失慘重。
鶉火走在許盆身前,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冷冷地盯著他,稍頃,轉身寒聲道:“星次部眾,撤軍!”
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魏大祖同樣面色難看,礙於交情,沒有出聲。
許盆神色複雜,饒是他臉皮再厚也羞得沒再開口。
待他們再行一段,對岸傳來一聲巨響,渡橋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