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玉璧血戰四十二
風聲呼呼,喝聲震耳,好像正有大隊人馬在前方激烈拼鬥。
許盆和魏大祖登時策馬猛進,口中大叫道:“眾弟兄莫慌,許盆(魏大祖)來也!”
從後抄殺而來的眾人,聲聲高吼穿雲透空,陣陣蹄踏撲嘯獵獵寒風,吹開如漿稠霧,如怒龍般挾雷驚電激之勢在敵軍中撕開一條口子!
鶉首,鶉火,鶉尾三位星次首領紛吐一口濁息,擦擦汗水與鮮血混雜的面龐,嘆道:“終於來了...”
星次眾人個個武藝精良,莫說在北國,就算放眼天下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強軍中的強軍,此刻橫布開來,以不足百人之眾阻敵,殺得渾身浴血,青袍變赤袍,看似未漏過一兵一卒,可當中承受的壓力卻是大的難以想象。
無他,敵軍實在太多了,足足是他們的二十餘倍!而且此軍並非雜牌部隊,是由薛孤廷精挑細選所組成的兵馬,完全當得起“精銳”二字,可即使如此,也衝不開星次眾構築的那道血肉長城。
鶉尾立陣後靠尾,滾燙的鮮血順著額眉緩緩流下,滑過放硬的下巴,滴落在血泥中。身後躺著好些昏迷不醒的弟兄,粗粗一數,有十七,看傷勢,多是筋骨塌陷和四肢淌血,起伏不定的胸口表示救治及時的話,應當性命無虞,這得益於內衫中穿戴的細甲,當然,這樣的裝備註定無法普及全軍,而他們,也對得起這身造價不菲的裝備。
較之鶉首和鶉火,他的武藝稍弱幾分,故而多吃了幾記黑手,已不能強行殺敵了。眼下能做的,只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若有弟兄不支墜馬。便以最快的速度奔過去把負傷暈厥的弟兄撿回來,然後迅速止血上藥,待戰事結束後再細察。
作為新晉的“首領”,從踏進星次的大門起,已有十年了,大大小小打過十幾仗,鶉尾還是第一次面臨如此嚴峻的戰況。敵軍不是弱旅,不會被他們輕易摧毀鬥志,更不會一擊即潰,在這場血與骨的交鋒中,雙方比拼的更多是意志力,是堅韌不倒的心。
他們要為援軍爭取時間,同時也在給唯成唯羽爭取擒殺敵方大將的時間,這兩隊無論哪支先到,自己都必勝無疑!敵軍同樣有所倚仗,那就是人多,惡虎架不住狼多,只要能衝殺過去,他會死,這些昏迷的弟兄會死,甚至唯成唯羽也會身陷險境,所以他們必須得撐住,撐不住也得撐!
胡集站位稍後,瘋狂指揮著兵馬衝殺,他的左臉上有一道從眉角拖至上唇的狹口,染紅了半邊身子,殷紅的血肉向外翻卷,令他扭曲的面龐更顯猙獰。他似乎忘記了痛楚,任憑鹹熱的汗液滾進傷口,只是在聲嘶力竭的指揮著。
“薛將軍實在太莽撞了!”
這是胡集第一次由衷埋怨自家將軍。
本來他們以眾擊寡,至少有五成把握可以突圍而出,但薛孤廷帶著韓軌一頭扎進敵軍後方,形勢便發生了近乎不可更改的大逆轉。
敵軍以高超的武藝和堅如磐石的身軀築成一面堅不可摧的城牆,不斷截斷了薛韓二將的退路,還截斷了己方的前路,再看敵軍如此勇武,既然放你過去,說明必留又後手,這兩人有相當大的可能是有去無回,順便賠掉這支精騎...
臉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卻是無暇顧及,也不敢去想。
當薛孤廷淹沒在敵牆後的霧中時,他和隨行親衛正好被敵軍截下,可尚未交手,便覺眼前一花,一道不可捉摸的劍軌斜裡甩出,幸好他眼疾身快,在千鈞一髮之際偏頭側臉,不然就不止臉上火辣辣的一片,而是屍首兩分,腔井噴紅了...
膽戰心驚之餘趕緊策馬回奔,逃也似的遠離人牆,改“身先士卒”為“長轡遠馭”,也幸好敵軍這是圍而不攻,不然能不能逃得性命還兩說。
待身形定住,回頭一望,登時嚇得魂不附體,原來剛纔給他一冷抽子的不過是區區一名“小卒”,胸口上繪有奇紋異理的“敵將”劍鋒所指另有他人,頓時立刻打消了再次“身先士卒”鼓舞士氣的念頭,全心全意指揮作戰。
雙方人馬已相持一會了,薛孤廷的身影卻久久未現,胡集心頭漸漸騰起一股絕望,他們八成是回不來了...想到這裏,嘶吼中不免帶出一種歇斯底里的悲愴。
突然,身後蹄聲隆隆,漆墨的夜中迸射出一縷破曉曙光,是高嶽將軍的援軍到了嗎?
不!隨著那一聲聲呼嘯而來的吼殺,胡集充斥著絕望的瞳孔驀然渙散,嘴角勾起一抹無以言表的悽笑,緩緩闔上雙眼。
許盆雙眼中熊熊烈火幾欲噴出,一眼便鎖死那個頭頂蒸汗,麪皮冒血的傢伙,瞧那明盔亮甲,胯下烏驄,必是敵將無疑!登時,一聲暴吼,雷厲而出,尚未近身,掌中混鐵棒已掄得溜圓,劈風斬浪般呼上對方面門。
“嗷...”
一聲令人頭髮發麻的慘嚎,胡集一張瘦長方硬的面龐頓時被掄得扁凹,腦漿迸裂,天靈蓋沖天而起,碎骨與斷牙齊飛,噴灑著腥紅的鮮血,身子打著旋轉,一頭栽下馬背,又往後滾了好幾滾,死得相當之乾脆!
魏大祖見他一招便“超度”了敵將,趁勢高呼道:“敵將亡了!敵軍敗了!弟兄們,給我殺!”
這一嗓子,徹底吼碎了敵方瀕臨崩潰的軍心,也徹底點燃了己方部眾的狂熱。
士兵們最喜歡乾的就是“痛打落水狗”,尤其現在,霧夜奔襲身子骨凍得又僵又麻,正等著活動筋骨呢,沒想到身子還沒捂熱就打贏了,這種狂喜中帶有一點失落的情緒令他們呆愣了一瞬,等回過神來,立馬嗷叫著一股腦撲向敵軍,爭相恐後的“搶功”!
反觀敵軍,薛韓二位主將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本就軍心惶惶,多虧胡集指揮禦敵纔不至潰亂,結果現在也被敵將一棍子掄得面目全非,頓時如喪考妣,軍心跌至谷底,被如狼似虎的敵軍殺得人仰馬翻,哭爹喊娘,潰不成軍!
許盆卻是勒馬收蹄,並未再動,看著地上那具不似人樣的屍體,直摸不著頭腦。
“這賊將也忒不經打了,手都沒還就被一棍子掄斃了,如此身手,是怎麼混到將軍之位的...”
許盆滿腹牢騷,不知是藐視,還是其他...
援兵的到來讓鶉首鬆下一口氣,尋個空隙插上身前,說道:“麻煩將軍暫且照看一下受傷的弟兄,在下還有要事去辦,請恕在下先行一步。”
許盆微微一愣,問道:“兄臺有何急事?”
鶉首如實道:“是這樣的,敵軍主將先前已被兩位師兄引開,在下是要趕去助力。”
許盆一聽,眼珠子都紅了,原以為薛韓兩條大魚漏網了,原來尚在後頭!連忙說道:“閣下無須擔憂,此間勝敗已分,在下與你一道前去擒殺賊將!”
星次眾激戰一場,已經相當疲乏,繼續休整,看這人武藝尚可入眼,於是鶉首稍思片刻,點頭道:“那就叨擾將軍了,請!”
回望唯成唯羽這邊,戰情也基本大定。
薛孤廷佝僂著身軀,拄刀勉強支撐不倒,刀身佈滿無數豁口,胸前後背無不瀝血,宛若成了一個血人,更可怖的是,他身上戰創大大小小十餘處,每一道傷口都各有不同,有的像被火箭扎的,皮肉烏焦,飄出陣陣肉味;有的像被冰錐鑿的,透過冷豔的冰晶,能清晰看到的縱橫交錯的血管;還有的是像是被指力,掌力轟斷的,露出醒目的凹陷...
也虧得他生命力極度頑強,這樣的傷勢若是放在其他將領身上,八成已經死了。
以命搏命的打法下,圍攻他的兩人也不好受。
唯羽蓬頭汙麵,口鼻溢血,右臂骨折,無力的聳拉在腰間,長劍已經換至左掌,明潔的袍衫上映有一隻刺眼的血紅拳印。
唯成先前強吃了一記劈空掌力,因此成為薛孤廷主要打擊目標,只見他兩手空空,長劍不知被磕飛了還是報廢了,胸前有道血口,只差半寸就會刺入心房,刷白的麪皮上時而泛起異樣的潮紅,顯然受了不輕的內傷,臟腑受創不比皮肉傷,需慢慢調理才能治癒,所以他傷得要比唯羽重許多,基本可以告別此次戰役了。
萬幸的是,薛孤廷最終還是敗在他們兄弟聯手之下。
唯成攙扶著唯成,緩緩來到薛孤廷身前,他身下流積了一口血窪,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口中夢囈般喃喃自語。
唯羽長劍正要橫上他的脖頸,唯成伸手拂上劍柄,搖搖頭,說道:“算了,好歹是一代名將,給他留個全屍吧。”
唯羽猶豫一下,收起長劍,說道:“還有一個,殺不殺?”
將死之人已然無大用,韓軌卻是完好無損,正在遠邊昏迷。
唯成重重咳嗽幾聲,每一聲都要嘔出些許血塊,艱難道:“不殺了,活人比死人有用,帶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