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玉璧血戰二十八
修築土堙的兵士從日出忙到日落,終於堆疊起一座十丈高的巨大土垣,但相比崖臺而言,依舊杯水車薪,可他們實在幹不動了,監軍見狀,只得下令收兵回營,吃飽喝足後來日再動工。
看著一個個疲憊不堪的兵卒步履蹣跚的陸續回營,高嶽滿是唏噓,這些都是軍中的大好男兒,被充作車工挑夫不說,僅勞作一天,就累成了這副模樣,可見工程之繁重。
更為可慮者,隨著崖臺不斷被破壞,己方將會愈加事倍功半,長此以往,莫說自己這三萬兵士都會累趴下,就連丞相帥部都可能支援不住。可若是徐徐圖之,則勢必拖延,那十五萬大軍的糧草又會供給不足,真是兩難的抉擇。
想到這裏,高嶽越發覺得進軍玉璧是個錯誤,但是他也深知,高歡歷來說一不二,一旦下令,各部必須執行,除了那個見風使舵的侯景。
說到侯景,高嶽突然萌生一個念頭,若是將侯景遠調圍困玉璧,高歡領大軍征伐邵郡是不是會好些,不過這個念頭轉瞬即逝,且不說路途遙遠,更加費時費力,只怕以高歡雷厲風行的性子也絕不會贊成。
“罷了...罷了,丞相怎麼說,那就怎麼做吧。”
高嶽默默地嘆息道。
“劉茂。”
高嶽呼道。
“末將在!”
副將劉茂上前聽令。
“把營中酒肉都搬出來,叫弟兄們飽餐一頓,另外,從明日起,各將自提本部,輪班築山,還有,只要是壘土築山的弟兄,往後都照此置備飯食。”
高嶽一一敘道。
“這個...”
劉茂面有異色,欲言又止。
“怎麼?”
高嶽斜了他一眼,略帶不悅。
劉茂一臉難色道:“將軍,若是照這麼個吃法,莫說這裏,就是咱南寨都堅持不了多久...”
一頓就是數千之眾的酒肉,這可不是小數目,三萬大軍能有多少糧草,豈能經得起這麼狠造。
高嶽波瀾不驚地說道:“這裏吃用完了,就從南寨調,南寨吃用完了,就去城北大營要,丞相若是問起,就說是我說的,還有,連本將在內,各將校飯食一律與士卒相若,膽敢違抗軍令者,立斬!”
“喏!”
有高嶽的保證和以身作則,劉茂立刻氣壯不少,當即領命,轉身傳訊各營。
高嶽這般做除了體恤將士,也是實屬無奈,將士們如此勞苦,若是連頓酒肉都吃不上,肯定會心有怨言,久而久之,怨言就會化作怨憤,于軍心不利,再者,輪班休整也能勉強保持軍力不殆。
這時,哨騎奔回,跑著高嶽身前單膝叩地,說道:“稟將軍,敵軍已從北門出,正前往涑水取用,人數大約有八百上下。”
高嶽凝聲問道:“八百人...領軍者是何人,往日取水大約多少軍士?”
哨騎不假思索道:“回將軍,敵軍平日裏取水都是七八百上下,因為沙地顯眼,鮮有藏身之所,小人怕敵軍發現,離得遠了些,故而沒看清領軍者為何人。”
高嶽稍思片刻,立刻回身說道:“龐釗,點一百弓騎手,隨本將去探上一探!”
“末將領命!”
龐釗立刻前去點兵。
碧波粼粼,這一處淺灘尤為清澈,取之即可食用。
說是淺灘,也有三五尺深,足夠淹沒人身馬腹,故而守城軍士都是來此打水。
章巴爾翻下馬背,痛飲幾口清冽,然後縱身上馬,觀望遠方。
入眼盡是光禿禿的一片沙地,百丈之內,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雙眼。
韋孝寬曾千叮嚀萬囑咐,敵軍一定會來偷襲,叫他萬不可接戰,丟下隨身物事,領弟兄們逃命即可。
這令章巴爾十分費解,既然將軍知道敵軍來襲,為何還要讓兵士們前來取水,而且城中也已打好十幾口水井,足夠軍民食用,這麼做豈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不過將軍既然下令,那自己照做就是了,傷腦筋的事他懶的去問,更懶得去想,再說,兵士們兩手都用來拎水桶了,想接戰也接不了,反正河水深淺足夠,敵軍也殺不過來。
這時,地面忽然傳來一陣顛動,章巴爾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極目遠眺。
只見遠方揚起一陣黃塵,隨著塵浪翻滾,地面震動越加劇烈,河中亦蕩起萬千波漾,登時高呼道:“敵襲!所有人放下手中水桶,立刻撤回城中!”
眾兵士得令,紛紛拋下剛剛盛滿的水桶,轉身奪路狂奔!
高嶽大老遠就瞧見一眾人馬聚在河邊打水,當即下令追殺上去,一時蹄聲轟隆震耳,箭手彎弓搭箭,以雷霆之勢撲上。
眼看敵軍不戰而逃,高嶽一馬當先,衝入河中,頓時河水激濺,直沒馬腹,人也從馬背上跌下,炸起好大一朵浪花!
“將軍...將軍!”
眾人無不趕緊勒馬,跳下身來,向河中跑去。
幸好河水不深,只是栽了一個水跟頭,並未受傷,高嶽從河中站起身來,狠狠一砸水面,怒道:“都愣著幹什麼!牽馬過河,繼續給我追!”
龐釗看了一眼已經跑的沒影的敵軍,再看看散落一地的水桶,勸道:“將軍,敵軍都跑遠了,不必再追了吧。”
高嶽一指龐釗眉眼,怒斥道:“你懂個屁!本將自有決斷,兩條腿的人還能跑去四條腿的馬不成?務必要擒下敵軍那將!快追!”
只要能擒獲敵將,城中佈置都會清清楚楚,這可比矇頭幹苦力活強上千百倍!
眾人不敢抗命,只好牽馬涉水,奈何一入水中,馬力全消,人還得拽著馬匹一起撲騰,不過三五丈的河面,直把眾人累的氣喘吁吁。
高嶽所言不虛,即使遭了一通罪,馬力也仍舊勝過人力,轉瞬之間就看到遠處逃竄的敵軍。
章巴爾雖是身騎高頭大馬,可爲了保證不落下一兵一卒,卻是落在最末,眼看崖臺近在咫尺,偏偏敵軍又追上來了,頓時疾呼道:“快跑呀,兔崽子們!若是落下,爺爺可救不了你們!”
這一嗓子,果真神效!
士卒們聞聲回視,後方敵軍竟窮追而來,登時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無不撒腿狂奔,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只恨爹媽少生兩條腿,不然還能跑的更快!
高嶽見敵軍飛也似得登上崖臺,氣的火冒三丈,但見末尾竟是敵方大將,頓時大喜過望,猛抽馬鞭,胯下青鬃再度發力,衝奔出去!
長身立馬,鐵胎硬弓入掌,搭弓,引箭,一氣呵成!
一支離弦之箭標射而出,快如閃電,在斜陽照耀下綻放出血色輝芒!
章巴爾正吊在半坡,忽覺耳後陰風噬骨,想都不想把頭一偏,一道寒芒飈過,接連洞穿七八個士卒的身軀,轟在崖壁上,炸出一團揚塵!
哪些士卒們看了看自己穿胸透背的豁口,這才發出痛苦的哀嚎聲,跌下崖道,生息全無。
章巴爾定睛看向崖壁,那是一支拇指粗細的箭矢,箭身沒入大半,只留短尾翎羽猶自震顫,又覺頸處一片溼熱,伸手一摸,滿掌硃紅,原來是勁風擦傷了皮肉,登時汗毛炸立!
暗呼道:“好厲害的賊將!相隔如此之遠都能射出這麼厲害的一箭,幸好躲開了,不然,自己這百十來斤鐵定要交代了!”
高嶽惋嘆一聲,勒馬收蹄,他本想生擒敵將的,奈何涉水耽擱了太長時間,只能選擇射殺對方,總好過白跑一趟。豈料對方武藝不俗,竟在千鈞一髮之際逃出生天,唉,罷了,回去吧...
只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轉身率眾離去。
回城後,不等包紮傷口,章巴爾便捂著尚自淌血的脖根奔向府中。
一進府中,就興奮著大叫道:“將軍!您可真是料事如神,賊軍果然來偷襲了,哈哈...”
韋孝寬正與平安,柳敏共議戰事,忽聞章巴爾偌大嗓門,扭頭一看,齊齊嚇了一跳,只見他半身染紅,鮮血從指縫中溢位,猶大笑不止,趕緊上前察看。
韋孝寬撥開那隻血手,入眼滿是血紅,登時切齒道:“怎麼傷成這樣!”說著扯下一角衣衫,要為他包紮。
平安伸手止住,稍視傷處,鬆下一口氣,說道:“還好還好,只是傷了幾處絡脈,經筋亦未斷開,看似血流如注,其實不打緊,吃些補藥,歇息幾天就痊癒了。”邊說邊在章巴爾身上疾點數指,鮮血立刻止住,然後取過巾條,細細纏在頸上。
章巴爾大笑道:“打仗哪有不受傷的,我已經夠走運了,總比那幾個被一箭穿胸的倒黴小子要強。”
聽平安說無大礙,韋孝寬長出一口氣,接著濃眉一挑,賞了他後腦勺一記巴掌,佯怒道:“還他娘,的嬉皮笑臉,不是讓你看見敵軍就跑嗎,難道跑都跑不過人家?又或是你違抗軍命擅自接戰了?”
章巴爾環眼一睜,連連擺手,忙道:“末將哪敢抗命,是這樣的...”
於是粗粗解釋一下。
聽罷,柳敏微微點頭,輕笑道:“如此看來,敵軍差不多入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