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玉璧血戰 二十五
阮玉驀得一愣,不明白平安為何會有如此一說,開口道:“是不是因為濁氣太盛,不利於修行才隱遁山林。”
從平安回來後,她就發現他的神色一直很凝重,而且氣息也有些許渾濁,這一點確實令阮玉費解。因為以平安目前的功力,就算大戰一場,內息也不該如此冗雜,所以判斷他是被濁氣所侵。
平安搖了搖頭,沉聲道:“濁氣哪裏都有,就算在名山大川中,也會時時入肺,區別只在多寡。”
阮玉秀眉微攢,若有所思,盈盈道:“莫非是人?”
天地惡濁不過紅塵網內,雖然也不乏自然而成的汙穢之地,但但歸根結底人才是根源,窮山惡水遠離就是了,但山明水秀之所,一旦人多了,也會漸漸敗壞。
平安點點頭,“不錯,是人,而且不是一般的人,而是一群悍勇異常,徘徊於生死之間的軍人!”
阮玉更迷濛了,不由問道:“這跟是什麼人有關係嗎?”
平安沉聲道:“有很大的關係,尋常人氣弱意薄,就算百十個聚集一起,也不足道哉。但習武之人氣壯意強,尤其是沙場拼殺過的,殺氣更盛,龐大的殺氣在匯聚後凝作更為兇戾的煞氣,所以軍營中往往保持肅靜,心志不堅者,很容易被煞氣所侵。你要知道,在軍營中,時有發瘋發狂計程車卒。”
一個發瘋計程車卒往往會牽涉一哨人馬,若是失控,甚至會引發營嘯,也就是所謂的炸營。爲了避免引發最壞的情況,一定會立刻斬殺失控的兵士,沒有其他選擇。
阮玉有些懂了,說道:“你是說剛纔你也被煞氣所侵了?”
平安說道:“這倒沒有,不過交戰那時,我確實感到了異乎尋常的地方。”
一進軍營,平安便感覺一股莫名的滯重感涌向全身,彷彿整個身體都被一種奇怪的東西包裹,就連呼吸都很不自然,交手中,這種壓抑的感覺更加明顯,連爛熟於心的劍符術也滯礙三分。後來,他明白了,這就是所謂的殺氣,不但影響自身的氣場,還會在無形中影響自己的思維。
說著,平安撩起衣襟,袒出半邊胸膛,指緊實的腱子肉,道:“你看。”
阮玉小臉一紅,湊近些,伸手撫在胸前的好肉上,摩挲著那幾道結痂的傷疤,一咧牙,心疼道:“疼不疼啊,我給你擦擦藥吧。”
胸膛上傳來酥酥麻麻如同電流的感覺,平安身子輕抖,笑道:“不疼,沒事,睡一覺就掉疤了,你看貼近心脈處那道疤有何異樣。”
阮玉注目片刻,只覺那處傷疤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怪異,猛地看來,似乎與尋常的傷口沒什麼兩樣,但細細察視下,似乎又決然不同。索性按掌上去,以真元查探。
稍頃,蛾眉蹙皺,定聲道:“確實有別於尋常。”
這一探,阮玉發覺他的氣脈中暗藏着一絲汙濁之氣,只是極不顯眼,應當是特意留下來給自己看的。
平安點點頭,屈指在脈處點下,把濁氣緩緩導至口鼻後撥出,然後穿好衣衫,說道:“這就是我說的殺氣。濁氣無孔不入,尤其是傷患處,更容易被汙穢所染。殺氣同樣如此,在對戰中,它會隨呼吸潛藏入我們的氣脈中,慢慢侵蝕我們的元氣,逐漸擾亂我們的神志,這也是為什麼氣虛者被萬衆所繞,會有喘不過氣的感覺。”
阮玉說道:“可是對方也被重重殺氣所裹,他也一樣會受到影響纔是。”
平安否道:“不會,因為對方已經習慣了殺伐之氣,他本身的元氣也適應了這樣的環境,就好比塞北之人,已經習慣了風天雪地,隆冬對他而言不會有絲毫影響,若是酷暑臨頭,他反而會渾身不自在。”
阮玉眨眨眼,道:“你的意思是,你也需要適應殺氣?這不好吧。”
想要適應殺氣,當然要在沙場上,可上了沙場,就意味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本著私心,阮玉不希望平安滿手鮮血。
平安笑道:“確實不好,但是沒有辦法,而且也並非一無是處。”
阮玉小臉一擰巴,有些不高興了,辯道:“這能有什麼好處。”
平安答道:“紅塵百鍊,濁氣侵襲,元氣自然增長緩慢,但抵抗侵襲的同時,自身元氣也會相應淬鍊,變得的更加精純凝練,心性也會更為堅定,這是隱遁山林無法比擬的。”
阮玉撇撇嘴,反駁道:“師傅說了,我們練氣之人不同尋常,最好還是離當官的遠些,就算有合作,也要保持足夠的距離,免得哪天被拖入泥潭中。”
迫不得已,只好把凌道扇拉出來作大旗了。
平安笑笑,灑然道:“你放心,我不是當官的材料,再說柳敏不是已經做官了嘛,有他在就足夠了。”
阮玉的小心思瞞不過他,何況柳敏的確很出色。
阮玉嘟囔道:“話是這麼說,不過殺氣到底不比其他,太過兇戾了,別說小兵,就是那些將軍恐怕也承受不了太久。”
平安點頭,這是實話。為將者十有八九短壽,除了積傷成患,更多的是被無孔不入的殺氣侵蝕,經年累月下,一旦爆發開來,大羅神仙都救不了。
殺氣性陰,滯重,沉濁,乃後天谷氣所化,至陰為煞,專橫,兇霸,不留餘地,所謂過剛易折,多指這般人。練氣之人修純陽一氣,專柔,清靈,聚則成罡,浩大雄壯,化而為煙,縹緲無常,此二氣不但性異,本質上更是天差地別。
習武之人,所修習的正是後天谷氣,經過吸納淬鍊,化作“衛氣”充斥在皮肉筋骨中,抵禦外氣侵襲。但相應的,後天之氣過於龐雜,正如一堆堆泥沙澆築在四肢百骸,泥沙流動時,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但若是年老氣衰,淤塞了,流不動了,也就是暴斃之時。
所以習武之人在達到一定程度後,必然會修心養性,還氣於先天,走上練氣士的路子。
想到這裏,平安不由想起一個人來——彭樂,這猛將軍已走上練氣士的路子,舉手投足都有莫大威能,這一點倒是和上清派的術法頗為雷同,只不過手段單一,尚顯稚嫩。若是生死相搏,平安有相當把握殺了他。
反倒是逄譙,雖然敗於己手,但平安隱隱覺得那副手甲法器並非他真正的底牌。除此之外,還捕捉到了一絲莫名的氣息在窺探自己,只可惜一閃而逝,沒有尋到它的源頭,頗為遺憾。
夜已深了,與阮玉閒聊幾句後,平安就回到自己房間,寬衣歇息了。
短暫的插曲後,戰爭仍然繼續。
翌日,城南駐紮的高嶽一部得令開始壘土造山,數千的大軍棄刀槍而持鍬鏟,在守城眾人的注目下乾的熱火朝天。
韋孝寬稍視片刻,說道:“該來的還是要來,照這個進度看,恐怕十天半月就能鋪平崖臺了吧。”
他以深溝高壘為據,不懼強攻,最怕的就是敵軍鋪平道路,進而大舉攻城,一旦沒了天險,玉璧城就真成了甕中之鱉了。
壘土造山是最笨的辦法,但最笨的辦法往往也最安全有效,前提是攻城一方的兵力要遠遠高於守城一方,高歡打的正是這樣的算盤。
柳敏自然也看出“孤亢法”的妙處,嘆道:“幸好敵軍攜帶的鍬鏟不多,若是人手一把,恐怕三兩天就能完工,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許盆猶豫了一下,說道:“這麼個幹法,用不了多久敵軍必然力竭,不若我軍趁夜襲殺,說不定可以一舉攻破高嶽所部。”
這麼說也是有些道理的,拼刀子依仗的多是技巧和膽量,但掘土不一樣,那可是實打實的力氣活,沒日沒夜的埋頭苦幹,就算再精銳的部隊也得累成軟腳蝦,到時候連刀子都舉不動了,還怎麼殺敵。
柳敏搖了搖頭,否道:“不行,動靜太大了,一旦我軍出城,薛孤廷所部就會立刻趕去支援,他們盡是騎兵,就算能攻破高嶽一部,我軍也會被趕來的援軍所剿,敵軍勢大,我們耗不起。”
這時,魏大祖從遠邊跑來,正色道:“稟將軍,東城的賊軍也開始動土了。”
韋孝寬眉頭緊鎖,揮手道:“知道了,再探。”
“喏”
魏大祖得令退下。
此訊一處,韋孝寬心中已有了決斷。
薛孤廷所部全是騎兵,就算全都卸鞍馬作農夫也不足為慮,可慮的是城南城北兩頭開工,那時自己便首尾難顧了。
韋孝寬問道:“斛律金那邊有何動作?”
姚繆答道:“哨騎探報,斛律金帥軍紮營後一直紋絲不動,暫時還沒有任何動作。說來也奇怪,斛律金應該最善攻堅了吧,為何高歡現在都沒用他。”
聞言,韋孝寬頓時燒鬆一口氣。
“那是因為高歡最放心斛律金,有他的生力軍在,就能威懾不聽話的人,比如...侯景。”
柳敏淡淡一笑,一語道破玄機。
侯景正率軍進攻邵俊,只不過高歡若是攻不下玉璧,他肯定也只會做做樣子,絕不賣死命。
“好了,既然敵軍壘山,我們也不能幹看著,傳命各部,準備築牆。”
韋孝寬大手一揮,定下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