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玉璧血戰 二十四
那時煙塵四起,目不能視,莫說柳敏,就連一眾高手都看不清迷塵中發生了什麼,只聽金鐵交擊如雨,如寒光乍現如霞。待霧散人開,二人手中卻是空空入也,地上也未見暗器,那當中又發生了什麼,只有交戰雙方纔清楚。
柳敏既有此一問,平安便還原當時情景。
那時逄譙氣衰,漸落入下風之際,忽然祭出法器手甲抵擋斷臂之險,以法器威能震斷殘劍,五指鋒銳竟脫甲激射,罩麵而去。
平安為之驚震,身形暴起,左掌並劍指,趨於腰腹間,登時流風成旋,罩住周身要害,同時,蒼袖蓬揚,毫不猶豫御使劍符迎擊。
那甲指無愧法器之名,一擊落空竟折盤直上,化作沖天飛虻,掠空擊之。
霎時間,流光與赤芒交爭,亂如雨打,疾若飆風!
平安修為大進,氣意相融,劍符雖只有三道,卻絲毫不落下風,更有風術護體,此刻憑虛而立,墨發蓬揚,五指鋒銳根本不能近其身。
逄譙越打越是心驚,雖已知曉此人功力必在自己之上,但未料到對方也會御物之法,而且得心應手,沒有絲毫滯怠。再看他虛空佇立,素氣環身,如此消損,竟然麵不紅,氣不喘,莫不是從孃胎裡就開始修煉了...
深知相持之下,必然敗陣,立時鋼牙一矬,另一手也覆上手甲,異彩曝射,又是五道甲指飈出。
平安不慌不忙,劍指倏轉,環身勁氣散作五道疾風,纏上衝身而來的指刃,五道赤芒立刻暗淡,紛紛墜地。
逄譙氣意猛提,落地甲指竟紋絲不動,立時大駭,這是什麼術法!不但打散法器上的氣,更能蔽去自己的神意,為防再生變故,趕忙收攝心神,免得另外五隻梭指也被破法擊落。
平安御使風鎖,死死壓住梭指,若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梭指上除平安自身元氣外,還裹有一層薄薄的異種元氣,這元氣乃是從虛空中挾攝而來,未加淬鍊,帶有很強的斥意,此刻被強行裹挾在方寸之間,激流衝涌,斥意更甚,除非逄譙的功力遠超平安,不然無法突破雙層屏障。
失了一隻法器,逄譙壓力驟增,平安再提元氣,順勢壓下!
須臾間,毫無規則且凌厲迅猛的勁道迴旋在逄譙周身的每一處空間!
面對疾風驟雨般的強攻,逄譙只有全力抵擋,根本無暇還擊,身形一退再退,眼看就要支援不住,忽的壓力全消,凝目掠去,只見平安袖籠舒捲,劍符已收入籠袖,抽身一躍,落在地上。
平安深深明白,怒有所度,適可而止。眾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讓高歡顏面盡掃,否則二人絕難離開,因此趁著塵埃未散時撤法收功,全當打和。
誰知逄譙哪肯作罷,趁此良機,兇芒畢露,手甲威能盡展,十指並射,蔚作一片赤色血雲,奔壓而上!
平安收功之際,丹田未穩,見對方竟突施辣手,匆忙躲閃,仍被留下幾縷飄紅,隨後被血雲所罩,落入極險之地!
登雲步穿插騰挪,丹田氣疾提而出,周身罡氣雲涌,兩道劍符旋於雙掌,迸射漫空金星,擦出璀燦虹芒!劍與指交鋒,氣與氣波顫,如九天雷火環身!
銀光炫映中,平安勁氣迸發,宛如怒龍出海,赤練寒芒無不退讓,劍指所向,劍符虹貫而出。
逄譙咬牙切齒,“出手偷襲竟然還要不了他的命,這小子到底是何許人也!”
忿怒中,急急提掌。
法器終究是法器,即使失去指刃,手甲亦非凡物,只見異彩流旋,鱗甲分離,在須臾間又拼成兩柄短匕橫於掌中。
劍符陡然急轉,與逄譙擦身而過,在周圍無規則的穿梭交織,帶起一道道猶如實質,卻轉瞬即逝的紋絡。
逄譙迷神,不解其意,卻是不敢大意,緊盯劍符軌跡,以防突襲。
僅僅一個呼吸,氣浪便織繪著成數麵詭譎的符篆,懸於逄譙身側。
逄譙頓時心驚膽裂,暗呼道:“壞了!壞了!竟然是雲篆,這小子不但會御物,還掌握了這等奇術,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惶恐下,腰膝微曲,欲要掠陣而出。
有別於普通符籙,雲篆本無形,術成方顯。《八方角風》中未留一道雲篆,卻記載了種種變化之道,得益於此,平安創造出了屬於自己的術法,“縛風鎖”是其中之一,而這一式,名為——
“風剎靈錮”!
見狀,平安冷笑,“現在纔想跑,太遲了!”
驟然,逄譙雙眼暴凸,喉頭腫脹,如雷劈電擊般僵麻在那裏,身子緩緩騰空,手腳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來。與此同時,兩柄短匕迅速恢復原狀,從掌中縮回袖籠,由內攀至頸上,變作一頂面胄。
“砰!”一道血箭從肩頭無端迸射,噴出連皮帶肉的碎末!
這時,激揚的塵埃漸落,遠邊觀戰人群的身影朦朧稍晰。
平安微微蹙眉,又很快舒展開來,拂袖輕揮,雲篆玄光陡黯,如飄霏般隨塵霾彌散,法陣遂撤。
逄譙落地,微微透了口氣,立刻收回所有法器,目呲欲裂,雙唇緊抿,死死盯著平安,謹防他任何動作。
在那一剎那,他彷彿墮入幽墟,那是一片極致到連死亡都會沉寂的空間,周圍的一切都與他隔絕,丹田,經脈,筋骨,乃至皮肉中的氣,都被一種玄奧又霸道的力量剝離體外,撕扯著每一寸血肉,就算在意識模糊前用盡全力讓法器護住頭顱,但不須多時,仍舊會窒息而死,或者暴體而亡!
這是一種聞所未聞的術法,逄譙隱隱猜出平安來自哪裏。
天一道!在北國,也只有昔年的國教,纔會有這等匪夷所思的術法!
他的猜測完全正確,不過卻有一點多想,平安不會殺他,至少不會在此時此地殺他。
待煙塵散盡,就是眾人所見的景象。
平安神情悠悠,彷彿在訴說一件不痛不癢的小事,可在柳敏聽來,卻是驚心動魄,雖未親眼見識,但從隻言片語中仍能感受到那種生死繫於一線的險厄。
“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平安問道。
柳敏揉揉太陽穴,嘆息道:“能做的我已經做了,奈何高歡實在太精明,既然他不為所動,那接下來估計不是截流,就是壘土造山。或者二策並行,我們先觀望一下,再擇情而定吧。”
來之前已儘量高估此人,所以那封信箋書得極盡刻薄,未曾想到頭來還是低估了,在高歡微笑著說出那句“戲語”後,柳敏已知曉他的心意。
兩人有一句每一句的搭著話,不多時便回到城下。
涼月高懸,破雲而出的輝光讓漆黑的大地籠罩在一片寂靜的朦朧中,崖臺在陰陽交替中沉寂,彷彿一口巨大的棺槨。臺下,橫列著一排排屍骸,每一具都保持仰臥的姿勢,被碼的整整齊齊。
他們的遺容已經模糊不清,唯有死寂的瞳仁折射出微弱的光芒,幽風吹起,無數染紅的髮絲與衫褃撲撲作響,彷彿亡靈們在竊竊私語。
平安猛地打個冷戰,一股止不住的寒意席捲全身。
“師叔,師兄,你們回來了。”
一聲欣喜的呼聲從屍牆後傳響。
平安定睛望去,原來是玄枵,鶉首,鶉火,鶉尾四位星次首領。
方纔還納悶怎麼一個守衛都沒有,原來是他們四個代替衛士在此把守,或許更是爲了等候二人回來。這樣也好,兵士們血戰一場,緊繃的神經急需鬆弛,若是長留此處,面目觸目驚心的景象,恐怕會更加焦躁,甚至精神奔潰也說不定。
平安點點頭,輕聲道:“辛苦你們了。”
玄枵摸摸腦袋,露齒一笑,道:“小事一樁。”
在死人堆裡睡覺他已經習以為常,說難聽些,若是再回到深山老林修心養性,恐怕都得重新適應才行。
鶉首看了平安胸襟,立時寒下臉來,問道:“師叔,你受傷了。”
平安擺擺手,說道:“一點皮肉傷,不礙事,睡一覺就痊癒了,好了,既然我們已經回來,你們也不用在此看守了,敵軍很快就會派人來收斂。”
“敵軍有沒有可能趁機攻城?”
鶉火出聲道。
柳敏搖搖頭,堅定道:“不會。”
原因他沒有說,也不必說,他深信如果這樣敵軍還敢偷襲,那隻能說明他們是一群麻木不仁的殭屍,根本不配為人,這也恰恰是柳敏最樂於看到的。
眾人這才安下心來,徐徐回城。
臨走前,平安再度回望屍壘,終是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後,轉身離去。
回到府中,在柳敏費解並曖昧的神色中,平安徑直奔向阮玉閨閣。
大半夜的有此舉動自然不妥,不過平安已經習慣了外出歸來後先給阮玉報個平安訊,再者,他的確有要事詳談。
香閨中爐火薰香升起,氤氳嫋嫋,曛暖宜人。
洗淨塗妝後,平安坐於榻上,雙目微闔,凝神運功,半晌後,睜開眼睛,神芒湛現,籲出一蓬濁氣,動容道:“我算是知道了,為何術士本領超群,卻大多不問世事,隱遁山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