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命案
“平安哥哥。”青兒見平安回來剛想拉住他,不想平安頭也不回的衝了出去,剛想一把拉住平安,李大田就趕緊拉住女兒喝到:“別去!在這等!”
還未到門前就聽到摔打桌椅的聲音,一陣怒罵傳來:“這老傢伙家裏怎麼一文錢都沒有!”說完便聽到噗通一聲。
平安大怒,一腳踹開屋門,衝進臥房,喝道:“幹什麼!”眼睛急忙往床上尋,只見被褥被扔的到處都是,老夫人倒在床腳根,雙手扶著額頭,顯然被人拽下了床。只覺得一股邪火從心頭竄起直衝頭頂,憋的腦門都快炸了,大步一邁就要往兩個差役身上衝。
“兒不要!”老夫人見狀顫巍巍的呼道。
平安聽到母親喊自己連忙撲在母親身前:“娘,你怎樣,傷著沒?”
老夫人強顏:“沒什麼大礙,他們要搜就讓他們搜。”
兩個差役見到平安彷彿貓瞅見老鼠,一把把平安揪起來:“小子,朝廷發來急報天子出家在即,限每家每戶必須出錢把天子贖回,拿錢來吧!”
平安瞪著差役,冷冷的說:“沒有!”
差役一頓,甩手就一拳揮在平安臉上,接著一腳踹了平安一個趔趄,叫罵道:“兔崽子還敢瞪我!”平安小腹一疼,腰身不禁拱下,懷裏的鐲子掉到了地上咕嚕嚕的轉了幾個圈。
老夫人趕緊扶住倒地的平安,呼道:“別打我兒子,你們搜就是了,別打他。”
差役一愣,撿起鐲子,瞅了幾個來回,握著在手裏打了幾個轉,感覺入手挺膩,不似那種滑不溜丟的,咧嘴一笑,又凶神惡煞的指著平安:“沒錢是吧,那就用這個抵當。”說完兩差役相視一笑,轉身就要揚長而去。
平安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站起身子上去就按住兩差役肩膀,“不能走,鐲子還我!”兩差役似乎覺得自己這輩子的面子都在今天被這個兔崽子給塌下了,一把撥開回身對著平安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直到打倒在地,無論夫人怎麼哭勸還一直踢一直打,平安抱著頭,蜷縮著身子一聲不吭,任由他們踢打。差役似乎還不解氣,拎起小胡牀就往平安身上砸。
“砰”的一聲胡牀散了架,翻個身子,似乎沒感到疼,差役停手了?但是額頭卻有一股紅色液體,眼睛迷了一下,流過眼頰,流到唇邊,有點苦,有點澀,揉揉眼睛,入眼的是一張慈愛的臉,微閉的雙眼,兩鬢的斑白,嘴角的微笑,還有額頭刺目的傷口,老夫人倒在平安的懷裏。
這一刻平安心跳靜止,忘記了身上的傷痛,抱著老夫人輕聲道:“娘?娘?……”老夫人彷彿聽到兒子的呼喊,重重的拾起眼皮,摩挲著平安的臉龐,附在耳旁低聲“灶臺”便合上雙眼,再也不願睜開。
平安睜大眼睛,眼淚好像決堤的洪水,一個勁的往外冒,顫抖的搖晃老夫人,喃喃道:“娘?醒醒,娘?醒醒呀……”
“娘!”
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劃破天空。
“是平安哥哥!”青兒一聽就衝出人群往平安家裏跑去。
“糟了!出事了!”
“聽聲音是平安那小子,快去看看!”
“青兒,等我”李大田一看自己的女兒一頭紮了出去趕緊跟上,其他人也緊隨其後。
青兒剛剛踏進屋門,映入眼簾的一幕卻讓她終生難忘。
平安渾身是血,一邊嘶叫一邊披散頭髮的揮舞著柴刀瘋狂的朝地上的兩個肉。團身上砍,一刀,一刀又一刀,碎肉飛濺的臥房到處都是,鮮血順著門檻往外溢,兩差役早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青兒腦子一陣天旋地轉,兩眼一昏癱倒在了地上。
當時看到平安癲狂的那一瞬,許多人都暈了,吐了,李木匠也不例外,吐的稀里嘩啦,差點把胃都嘔出來,直到現在還一股一股的泛酸水。他把青兒揹回家之後就一直跟著平安,不知道為什麼他希望平安乾脆就這麼走了好了,可轉頭一想出了這麼大的事如果真的一走了之官府絕不善罷甘休,不但是他要倒黴,村裏的其他人恐怕也會被連累,但回頭一想官差的惡行,沈老太又是被官差打死的,一走了之也算不了什麼,反正世道這麼亂,天下之大,哪不能容身?一時間思緒紛亂,矛盾重重。
平安此時渾身血紅一聲不吭的跪在村後的山腳,柴刀扔在了一旁,雙手不停的刨著,指間上的破口跟泥土混在一起,把泥土染的通紅,他卻渾然不知,不一會就挖了個大小深淺足夠的坑,然後返身往家走。
看著平安低頭往回走,李木匠趕緊悶聲跟上。
沈平安殺了人,還是兩個人,而且兩人都是官差,村子裏炸了鍋,有人提議報官,有人提議直接抓人押送官府,獨獨沒有人提到強盜般的官差打死了人,一時間亂作一團。
這時還能保持鎮定的也只有平安本人跟李木匠了。
人常說,世道變了,人心就亂了,人心一亂,人也就壞了,其實無所謂壞與不壞,活著的人見到了太多的醜陋邪惡,早已麻木,或許這也是對死者的一種慰藉。剛看到平安回來,一群人就七嘴八舌圍了上來。
“沈家小……”
漢子剛想說話卻看到平安抬頭盯著他,渾身血漬,煞白的面孔,嘴唇緊緊的抿著,額頭至鼻樑一道醒目的血痕,尤其是那雙通紅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他,就像吃人的豺狼,盯的他渾身汗毛倒立,冷哆嗦從腳底打到腦門。
漢子一虛,怕平安殺的興起,連他也一起宰了,話都沒敢講完,腳底一連往了好幾步,眾人也不由的讓開路,平安低下頭走回了家。
看到身後的李木匠,漢子趕緊上前攔住,剛想說話,李木匠卻擺擺手,嘆了口氣:“放心”,頭也不回的走了。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琢磨起了這兩字。
“乒乒乓乓”一陣,平安揹着老夫人走了出來,隨後李木匠也扛著門板跟出來,只是李木匠老大一張黑臉也變的刷白刷白,喉頭還不停抽搐。
平安側身把老夫人從背上抱到在懷裏,輕輕放在坑裏的門板上,手剛伸出去撫平老夫人的鬢髮,發現自己雙手沾滿泥土又趕忙在衣褲上沒血漬的地方胡亂擦擦,這才輕柔的梳理老夫人的髮絲。
似乎梳理了很久,平安才捧起了第一把土,然後第二把,直到淹沒老夫人的面龐,平安再也忍不住豆大豆大的眼淚落了下來,這一刻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平安仆倒筆直的腰桿,捂著臉深深的埋在泥土裏,淚水溢位指縫,風聲戛然而止,山林的飛鳥也不再啼鳴,死寂的山腳只剩下“嗚嗚”聲。
李木匠眼眶一澀,終究還是忍住了,靜靜的等著不成人形的平安。
許久之後,平安終於抬起來頭,嘶啞著喉嚨:“謝謝你,李大伯。”
李木匠嘆口氣:“太見外了平安,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我不會去自首的!”
李木匠閉目一會才睜開:“為什麼!”
“為什麼?!”平安一聽“噌”的站起來,攥著拳頭閃到李木匠跟前吼道:“為什麼?就憑他們該死!自首我娘就能復活嗎?自首他們就會放過我嗎?”
李木匠被平安驚退了幾步,目瞪口呆的看著平安,他確實被嚇到了。
平安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了,頓了一頓,“對不起。”
李木匠緩了口氣,知道了平安的決心,抬頭看著密佈的陰雲,一咬牙:“好!,既然這樣,那你走,現在就走,雨水一落就立刻走!離開CD不!離開益州,走的越遠越好。”
看著李大田咬牙切齒的模樣,平安知道李大田已經鐵了心,心裏一酸。
“那大伯你和青兒怎麼辦?村裏人怎麼辦?”
李木匠心一橫:“怎麼辦?那些人現在想著怎麼把你抓起來呢!說不定現在就有人跑去報官了!至於我一家子也要走,去慮城投奔一戶親戚,想來跟咱這窮鄉僻壤相隔這麼遠,官府也找不到,看這天馬上就要下雨,天黑趁著大雨走,那些人就算去報官怎麼也得兩個時辰。”
“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們!”
“唉,都是命吶,都是命!趕緊回去收拾吧。”
果不其然,剛回村子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原來,世界還可以這樣安靜,平安從沒想過世界會這樣安靜,安靜到只剩下滂沱的大雨,除了單一的調調和地上的死屍,只剩下蒼涼。
換了衣物,披上蓑笠,背棄包裹,平安在門前躊躇了一下,還是推開了門。
“大伯。”
李木匠見進來的是平安,舒了口氣,停下正在打理的包裹:“青兒醒了,在裡面。”
平安點點頭進了臥房。
青兒目光有些呆滯,坐在床沿不知道在想什麼。
“青兒……”平安輕語。
青兒轉身看到是平安,瞳孔猛的一張。
剛想上前,卻看見青兒猛的一縮身子竄到床上,抓起被褥捂著頭哭喝:“你,別過來,你走!你走!”
平安定在原地,顫抖的雙臂想去輕撫青兒的青絲,卻怎麼都伸不出去,滾滾的淚水劃落。
“青兒,是爹!”
青兒一把抱住李大田“嗚嗚”痛哭:“爹,我怕,我好怕!”
李木匠拾起手鐲放在青兒手裏:“平安是個好孩子,他不會害你的,可惜,這都是命呀。收拾收拾,我們也快走吧。”說完自己也哭了起來。
青兒死死的攥著鐲子,不敢看一眼,哪怕一眼,她怕自己都會想起那渾身鮮血揮舞柴刀的身影。
雨還在下,城外的老樹被雨水摧殘了快兩個時辰了,葉子呼啦啦的響著,彷彿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悽然墜地。平安整個人縮在大樹下,眼睛死死的盯著岔路。
“他們應該出城了吧,為什麼還沒來?下這麼久的雨還趕路,青兒冷不冷?會不會生病?潼州路途遙遠,盤纏夠嗎?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見到她?”想著想著平安自嘲的笑起來,笑自己怎麼還有這麼奢侈的想法,要不是自己他們父女兩也不用背井離鄉了。
平安焦急的等著,手心全是汗水,怎麼還不來?怎麼還不來?幸好岔路上及時出現了兩個身披蓑笠身影,是他們!平安長長的舒口氣,若他們還不來,自己一定會去投官。
抖擻下精神,起身壓低斗笠踏上另一條路。
身後傳來一陣“嗚嗚”聲,平安立住身子,微微側過臉,他看到一個身影佇在那裏,似乎指著自己,另一個身影拖著她往前走,平安不敢再停留,趕忙回頭,可是腳卻定在原地怎麼也抬不起來,直到那個聲音漸行漸遠,消失在雨幕裡。
平安突然像狗一般抖了抖身子,抹了把臉,把斗笠壓的更低,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