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吹牛
男子一邊湯洗茶杯,一邊微笑道:“鄙人姓田,名崇翰,字景文,不敢高問二位姓名。”
把熱茶分擺開來,身子又繃得很直。
平安拱手,說道:“原來是田先生,在下姓鄧名文,身份卑微,不曾取字。”
劉昭然倚在竹椅上,皮笑肉不動的打著“哈哈”道:“一樣一樣,我吶姓趙名武,倒是有字,不過我嫌囉嗦,就棄之不用嘍。”
說罷,兩眼翻天,一雙眼珠子滿是傲氣。
田崇翰會心點頭,似笑非笑道:“哦,二位倒是人如其名,一文一武,一溫文一灑脫,怪不得形影相追,互為補益,田某好生羨慕。”
這話說輕鬆愉快,外帶禮盡節至,面子賣足。
平安笑道:“田先生過獎,我們兩不過是閒人散漢,只曉得吃飯喝酒糟踐時日,哪比得上先生,觀花起樂,沁人心肺啊。”
田崇翰吸了口氣,惆悵道:“奈何人無知心,花不知音,不過自吹自品,聊以自,慰罷了。”
平安目露疑光,問道:“田先生如此技藝,就不曾尋個知音麼?”
田崇翰搖搖頭,謙和如故,微笑道:“知音難尋,似伯牙子期之交,世所難尋。再者,如今世道艱深,喜文好樂者少,談經論佛者多,雕工琢器者少,鑄兵造甲者多,我一介樂者,文武不通,苟全性命尚屬不易,哪裏敢奢望更多。”
雖是笑顏,但眉目間暗含三分黯然,語調也頗為傷感。
劉昭然明知故問,斜過眼來,懶洋洋的看著平安,問道:“伯牙子期是誰呀,很有名嗎?有沒有我爹有錢?”
這話一出,堪比焚琴煮鶴,田崇翰的面色立馬變了,兩腮瘦肉抽搐個不停,好不容易纔忍住了破口大罵得衝動。
平安暗笑,劉昭然這扮瘋賣傻的本事越發精湛了,專戳要害,只好自己接茬,不痛不癢的嗔怪幾句,把伯牙子期的典故告知與他。
劉昭然初時聽得津津有味,一邊聽一邊讚賞子期有眼光,伯牙夠義氣,末了卻似覺火油不夠,又潑了一盆,嘆息道:“這伯牙也真夠笨的,子期不過是個山野樵夫,逢年旱澇,囊中空空,不餓死病死纔怪,都當了朋友怎麼也不關照關照,再不濟留在身邊管個米飯總成吧,殊為不智。”
千古佳話到了他的嘴中反倒成了朋比爲奸,田崇翰被氣的臉色鐵青,恨不得當場掏出竹笛,給他來一曲“葬歌”,再以狗血為墨,作一副輓聯。
劉昭然忽的一蹬腿,挺直了身子,上下打量了一瞬田崇翰,喜道:“對了,你吹的這麼好,也是樂師吧,在哪裏高就啊?”
說完笑眯眯的看著他,好似在攀親援貴。
演的太好了,簡直無可挑剔,平安暗裏笑得腸子都快打結了,一張白臉憋的通紅。
田崇翰臉色暗沉,乾脆道:“不敢,區區田某不過是一名樂者,稱不得樂師,高就更談不上,一直四海為家,以掌中紫玉勉強維持生計。”
劉昭然頓時失望,嘆道:“原來你是賣藝的啊,可惜可惜。”
話音剛落,復又專色,驚道:“對了,這裏可不是一般人能住的起的,你有那麼銀錢嘛?”
這若是別人聽來,恐怕再好的修養也當場出火了,但田崇翰這次還真沒動怒。
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嚴格來說王侯將相都是賣藝的,只是價格有高有低罷了。
田崇翰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收起冷臉,笑道:“多謝趙兄弟關心,在下不久前剛找了份不差的差事,就連這房錢也是主人家出的,倒也衣食無憂。”
劉昭然一愣,問道:“有這麼好的差事麼?”
田崇翰點點頭,說道:“當然,在下自負樂藝尚可,月前‘依翠濃’高價招收樂者,在下有幸被聘,所以暫時是不用為肚腸牽憂的。”
平安大驚,猛然發聲,“那是花樓!”
田崇翰兩手一攤,“為生計,有何不可?”
平安立時愣住了。
是啊。為生計,有何不可。既不偷不搶,還是憑手藝吃飯,而且待遇更是這麼優厚,似乎這纔是一個尋常人該做的選擇,那他應當沒什麼問題。
但是,平安反倒更加懷疑了,不對!這樣高超的技藝,到哪裏討不到一碗飯吃,偏偏委身青樓,若非他生性好色,那便是心中有鬼,想借著魚龍混雜之所藏身。
想必劉昭然早就看出端倪了,所以才
看平安神色變幻,默然無聲,田崇翰問道:“鄧兄弟在想什麼,莫非是嫌田某差計低賤,不願與田某再言?”
平安回神,坦然一笑,舉茶敬道:“不敢,韓信本為一介布衣,還受胯下之辱,但憑手藝封侯拜將,呂不韋更為商賈,也能靠手藝混得相國,田先生只是龍游淺水罷了,一旦入海,遲早擔得朝廷司樂之職。”
花花轎子人人抬,田崇翰“哈哈”大笑,舉杯回敬道:“那就承鄧兄吉言了。”
本是“邀約”,不想被劉昭然插混打科,佔盡先機,難得有此間隙,當反客為主纔是。
微呡一口,放下茶盞,田崇翰立刻反問道:“對了,聽二位口音,似乎不是北地人氏。”
平安微愣,劉昭然立刻介面道:“那是,北地窮苦,吃穿都不暢快,哪有南地好活!”
說完摸出一塊玉佩,“啪”的一聲拍在竹几上,毫無憐惜之意,洋洋自得的看著他。
田崇翰定睛一看,此玉上刻鴛鴦結水,雕工精美,白波生圭,凝如羊脂,估價不菲,非大富大貴之家乃有。
平安也暗暗稱奇,不知這傢伙從哪裏搗鼓出的這玩意,再想,八成是從何通身上扒下來的,此玉一看就非凡品,至少要比自己那口“玉鐲子”值錢的多。
田崇翰故作羨慕之色,問道:“好玉,好材質,好手藝,敢問閣下高就?”
劉昭然拍拍衣衫,趾高氣揚的說道:“我爹是在南國做綢緞生意的,這點小樣不值錢,家裏多的很!”
說完看向平安,眼角不露痕跡的眨了一下,好像在說,長見識了吧,論吹牛,還得瞧我來!
田崇翰轉而把目光投向平安,問道:“那敢問閣下是?”
劉昭然又搶道:“嗨,他是我遠方表弟,家道中落來投我父親,順便教教我讀書識字。”
平安順杆攀上,先事露出一副黯然之色,接著“惡狠狠”的剜了劉昭然一眼,又恨鐵不成鋼的嘆道:“叫田先生看笑話了,我這個哥哥自小衣食無憂,沒經過什麼苦痛,所以脾氣難免有些乖戾,教書先生都被他吼跑了好幾個,也就跟我能合得來,所以舅舅叫我寸步不離,免得他仗著有幾個薄財便惹是生非,若是有得罪之處,還請先生多多見諒...”
劉昭然一擰脖,耿道:“你瞧,這又數落上我了不是?照我說呀,讀書識字有個屁用,既沒錢財好使,又不如拳頭管用...”
說著捲起袖子,胳膊一攏,拱起塊塊分明的腱子肉,炫耀道:“看見沒,這才叫男子漢,你那弱不禁風的小身板,再能說會道,也經不住我這一老拳!”
平安無可奈何,只得連連討饒。
田崇翰笑眯眯的看著劉昭然,慢條斯理的說道:“趙兄此言倒也無差,就拿田某來說,不也是靠雙手混飯吃麼。我觀趙兄練的這一身好筋肉,將來或可為將。”
劉昭然胸脯拍得砰砰響,“那是那是,本少爺將來一定要做那大將,光宗耀祖!”
田崇翰當即“哈哈”大笑,暢快道:“趙兄如此豪情,當痛飲千杯纔是,小院茶水雖香,難免薄口,二位若是不棄,在下願做東,請二位到‘依翠濃’一醉方休,不知意下如何?”
平安登時大驚,起身連忙推辭道:“這萬萬不可!”
田崇翰問道:“有何不可?”
平安看了一眼劉昭然,這傢伙正使勁吞著唾沫,一雙賊眼眨個不停,雙手揉搓,這提議正和他心。
思忖片刻,鄭聲道:“吃酒樓上便是,何須去花樓,那裏鶯鶯燕燕,豈不攪了我等酒興?”
田崇翰揚起一抹微笑,撫須輕道:“此言差矣,花伴酒詩伴茶,烈酒入喉,豈能無美在側,那不是喝成了悶酒,再說,食色,性也,為人大丈夫,逛逛花樓又能如何?‘依翠濃’不同別處,是長安遠近聞名的大店,多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莫非鄧兄連她們也歧視?”
青/樓和窯/子二者聽起來似乎相同,其實還是大有不同的,青/樓多藝妓,接待的都是些達官貴人,風流才子,再不濟也是大戶人家,而窯/子是純粹做皮肉生意的,有高低之別。
自古以來多少文士豪傑都是花坊的常客,平安當然不敢說歧視,他不想去,只是因為阮玉的緣故,只能把目光投向劉昭然,問道:“你說呢?”
語氣稍顯冷淡,似是提醒,又帶三分警意。
劉昭然正合他意,豈能放過,當即拍案定下,“去!當然要去,現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