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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笛音

    聞聲,二人齊齊呆住了。

    還有這種事?花坊都跟客棧給勾上了?

    衆所周知,煙花之地向來是尋花問柳之所,開銷驚人。但凡去的,不論高矮胖瘦,是善是惡,或俊或醜,只要揮金似土,都能獲得帝王般的享受,前提是姑娘品種要夠齊備,模樣要夠養眼了,技藝還要夠精湛。

    花得舒心,玩得盡興,自然就地擇窩,爲了榨乾最後一粒銅子,所以花坊的置辦向來也是一等一的,保證叫金主睡的舒坦。

    這樣一來,不免搶了客棧的生意。

    後來,不知是哪位妙人想了個法子,說動了某家“媽媽”,只要交足了“定錢”,就允許帶姑娘出夜,這就相當於樸素的金屋藏嬌,既免了銷金窟里昂貴的開支,還能抱得美人歸,更能掩人耳目,儲存“名節”,與此同時,客館也能變相的分潤到紅利,一舉數得。

    獨食難肥,許是爲了賺的更多,客館也主動為花坊作起了宣傳,但凡看起來像資產豐沃的貴人,都會暗暗介紹一番,一來二往,肯定有好這口的,如此一來,那家花坊名聲大燥,生意也更紅火了,連規模都一擴再擴,一躍成為長安城屈指可數的樓牌!

    圖錢的賺到了錢,圖快活的也逍遙夠了,圖名聲的也得以挽尊,所有人都皆大歡喜。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好事不知從哪漏了出去,眼看著別人賺得盆滿缽滿,其他的酒樓眼珠子都瞪紅了,也跟著紛紛效仿,一時間煙花巷柳成了搶手貨,非大店不可爭。

    當然,不守規矩的“食客”哪裏都有,但能在長安開設花坊的,背後撐腰的都不是一般人,這些年來倒也沒出過幾次大害。

    小二見二人怔立當場,以為二人面皮薄,羞於人事,或是徘徊在姑娘品質上,暗暗竊笑,胡吹大氣道:“二位公子放心,咱們的姑娘那都是姿容姣好,身段上乘,尤其重於才藝,不乏有精於琴棋書畫,吹啦彈唱的名角兒,二人也莫怕顯於人前,咱店有車馬配送,往來謹密,絕不會落下口風。”

    平安算是明白了,為何每間頗有規模的酒樓前都擺有數輛車架,原以為是大戶人家的,不想竟是用來幹這個,一時語塞,暗道,果真是鼠有鼠道,蛇有蛇路,何通應該來這裏觀摩學習下,或可大受裨益...

    劉昭然卻是截然相反,眼珠子溜個不停,口中欲語還休,看平安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掙扎一番,艱難吐道:“再議吧...日後再議,路途顛簸,身子睏乏,有需要再喚你...”

    小二看劉昭然頰起飛雲,似有意動,但轉臉又瞧,平安麵僵如石雕,目冷若幽潭,知他纔是拿事的主,只要不再諂言,賣笑道:“好好,二位且好好歇息,有事了再喚小人,小的就不打攪二位了。”

    說罷笑臉來,笑臉去,順手掩上木門。

    待拐至另一頭的跨院,輕輕叩響門,低呼道:“客官在嗎?”

    “在,進來吧。”

    裡面傳出一聲男音。

    小二推門跨進,走在一個手持紫玉(簫笛),坐院觀花的男子身旁。

    他的年齡約莫三十上下,麵白手淨,蓄有短鬚,此刻正於花前澆水。神態雖寧,但眉宇間總是不時流露出一絲哀怨,宛似憐人之殤,連背影都略帶幾分索意。

    小二搓著手心,帶著諂笑,小聲道:“客官,小人按照您的吩咐,已經教那二位公子住下了,您是不是該....”

    客人輕輕放在水壺,轉過身來,面上浮起微笑,紫玉插入左袖,再取出時,竹端已墊上一粒碎金,平平穩穩地交在小二掌心,輕飄飄的說道:“做的很好,賞你的,下去吧。”

    又是金子,今天是財神爺臨門了嗎?如此照料小人...

    小二眉開眼笑,趕忙拜謝,美滋滋得下去了。

    ……

    平安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一臉鄙夷的看著劉昭然。

    劉昭然皮厚塞城牆,愣是裝作看不懂的樣子,問道:“你這是什麼表情,幹嘛這麼看我。”

    平安不作答,還是直勾勾地盯著他。

    劉昭然裝不下去了,只好討饒,低眉矮眼道:“唉,我不是悶的慌麼,剛剛大戰一場,好不容易纔撿回一條小命,又要跟著玩命了,這一來一去,誰人不驚,誰人不堵,不找點樂子出出五臟鬱氣,人都憋瘋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平安嗤了一聲,淡道:“我們修道之人自當清心寡慾,悶得慌可以練功,可以讀書寫字,用得著逛花樓,喝花酒,採花蜜麼?再說,你也知道我們此行有多麼兇險,不趕緊盤算退路,還有閒情逸致招蜂引蝶,當真嫌命長啊。”

    劉昭然自知理虧,委屈道:“我也是沒辦法啊,山裏關得久,一幫老傢伙看得又緊,吃個葷都得藏著掖著,比做賊還難,更何況出門一趟實屬不易,不逍遙一下,都對不起自個...”

    接著面色一變,目露神光,改為攛掇道:“說真的,我只聽人講過,還沒見過花坊裡是何等逍遙呢,你見過沒?”

    平安剛想說自己見過,忽然一腔熱氣又萎了下來,一瞪眼,字字鏗鏘道:“廢話,我當然沒見過,你以為我是你啊,見色起意,哈戳戳的!”

    一著急,家鄉話也蹦出來了,唯恐跟他成了一丘之貉。

    劉昭然回瞪,脖子一梗,爭辯道:“你是香榻下來嫌門板臭,有阮姑娘這樣貌若天仙的人兒陪著,當然不用眼紅了,再說,咱們就只是去看看麼,又不是非要找姑娘陪,喝喝酒,聽聽曲也不行嘛...”

    平安也不解釋自己跟阮玉還是清清白白,直接盤膝坐於塌上,閉目行功,任他說得天花亂墜,也懶得搭理這個跳脫貨了。

    這時,忽然有一縷清音入耳,節律輕快悠揚,宛如鬆間明月,石上清泉,聽得人不甚歡喜。

    平人只覺行功都暢快不少,不由睜目,問道:“聽到沒。”

    劉昭然也封上了喋喋不休的怨腹,正色道:“聽到了,聞此麴酒醒心興,如澗落清泉,那人技藝很是了得。”

    平安詫色,扭頭問道:“你還懂音律?”

    劉昭然搖搖頭,笑道:“不懂,順口胡謅的,但你不覺得很動聽麼。”

    平安收功起身,回道:“的確很動聽,而且聽這笛聲,不但沒有分神走岔,行功運氣反而順暢不少,過去看看?”

    劉昭然正有此意,立刻先門而出。

    順著清音,兩人尋到了另一頭的跨院。

    院門大敞,一盞孤影坐於花前,背瘦如斷崖,腰挺比修竹,身側擺著一張斑綠的竹製涼椅,椅旁立著一方同爲竹製的茶几,几上擺著一盞薰氣騰騰的熱茶。

    乍一看,他身上雲開霧隱,透過雲霧再看,此人竟愁眉輕鎖,神色微黯,橫笛弄吟,那嫋嫋清音竟出自這樣一個憂鬱的男子,叫人著實意外。

    忽的,笛音一走,指尖立停,飽含憂鬱的目光像門口張來,見有兩個陌生男子立於門外,痴態盡掃,輕“咦”一聲,起身遙遙揖禮,問道:“兩位是...”

    平安回禮,說道:“是這樣的,我二人正在房中歇息,不巧聽到了閣下的笛音,好奇之下尋音前來,若是打攪了閣下,還請海涵,我二人即刻便走。”

    說完扭頭就要離開。

    “且慢...”

    男子抽聲道。

    平安轉身,疑惑的看著他。

    男子歉意一笑,再行一禮,輕道:“失禮失禮,是我打擾了兩位的清淨纔對,怎能叫二位的過失。”

    說罷收笛入懷,伸手請道:“來之即為客,若是二位不嫌棄,在下當奉上清茶一壺,聊表歉意。”

    平安看看劉昭然,劉昭然點頭。

    精通音律的高士多隱於山野,不想鬧市也有,兩人自然不會拒絕。

    平安笑道:“恭敬不如從命,那就叨擾閣下了。”

    院中只有一張竹椅,一個蒲團,劉昭然毫不客氣,一屁股就蹲了上去,竹椅受力,搖得“吱吱”作響,其餘兩人面面相覷。

    平安眉頭微蹙,不知這傢伙又搞什麼鬼,怎得這般無禮,但很快就舒眉,他清楚,這傢伙雖然不著調,但絕不是橫行無忌的主,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於是假意嗔怪道:“你幹什麼,還不起身,讓人家來坐,實在太無禮了!”

    說著歉意的看向男子。

    男子灑然一笑,擺擺手,說道:“無妨無妨,大家萍水相逢,太親近反而不自在,這位朋友倒是真性情。”

    劉昭然一呲牙,拱手道:“客氣客氣,我這個人吶就是散漫慣了,受不得條條框框,走到哪也是圖個舒坦,見諒見諒。”

    口中說的是見諒,模樣可無半點恥色,兩手一枕,搖的更舒坦了,活脫脫一副紈絝子弟的形象。

    男子笑笑,彎腰把蒲團推至平安身前,自己則席地而坐,盡顯風度。

    平安推開蒲團,學他一樣席地坐下,說道:“適才聽閣下笛音,妙曼如仙,不絕於耳,我二人好生欽佩,敢問閣下高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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