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閒語
入夜已深,萬家燈火俱眠,輝光從高處灑下,把客棧內外都照的那麼安靜,祥和。
月光透過格花朦進屋中,落下片片醉影,桌上沒有菜,只有酒,管夠的酒水,看起來就像特意為喝醉而準備的。
平安和劉昭然放肆的飲著杯中物,阮玉悄聲坐在月光照耀不到窗櫺旁,面帶微笑的為他們斟酒,從開始到現在,她始終保持安靜,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們已經喝的很多,天南地北的亂侃一通,好像已經有五六分醉意了,尤其劉昭然,面色漲紅,口齒囫圇,平安的語調也比往常高了幾度,可無論他們怎樣恣肆,外面都不會聽到任何響動,因為阮玉已經提起佈置好陣法,以免清醒的人驚醒了熟睡的人。
平安高高舉起一隻盛滿酒水的海碗,敬道:“劉兄,我再敬你一杯,沒有你的助力,我怕是踩爛了鞋底都難有寸進。”
劉昭然摸摸圓滾的肚皮,打了個爆響的酒嗝,翻著眼皮說道:“不行...真不行了,喝不下了,再喝就猝死的茅廁了,你來...”
平安也不死命勸酒,哈哈笑道:“劉兄呀劉兄,瞧你你放蕩不羈的個性,我以為你酒中飛龍,原來不過是酒中長蟲,連我這初學乍練的都撂不倒...”
說著翹起左手小指,自顧自的一口飲個乾淨。
劉昭然腆著臉,歪著頭,頂道:“你懂什麼,我吶,其實不好酒,我就喜歡聞酒,喜歡聞那個味,你懂不?”
說著壞笑著看看阮玉,又道:“哪像你呀,不但酗酒,還貪色,貪色呀,哈哈...”
阮玉含笑不語,出奇的沒有羞怯,微微搖搖頭,上前給平安添滿海碗,又悄悄坐回原位。
平安縱聲大笑,拍著胸脯,傲然道:“男兒哪個不貪色,說不貪色的肯定身患隱疾,要不是他就是假正經,不是好的女色,而是好的男風,羞於示人,哈哈....”
劉昭然神神秘秘的一笑,撫掌大笑,贊同的道:“說到這個,我給你講件趣事。”
平安一拍桌面,笑道:“好呀,快快講來!”
劉昭然拉身下座椅拉近些,嬉笑道:“庾信,庾蘭成,聽過沒有?”
平安搖搖頭。
劉昭然驚訝道:“連他都沒聽過,他可是朝廷中有數的大才子!”
平安端起海碗,說道:“我對公人不太熟,耳熟的只知有個大狗賊叫朱異,專給皇帝灌瘋狗尿。”
劉昭然一愣,接著輕笑道:“咱不提這狗賊,就只談庾信,據我所知啊,不對,據可靠訊息,庾信就是喜歡男人的主,而且喜歡的還是皇族子弟!”
平安微抿一口,笑道:“是嘛,是哪位呀?”
劉昭然彎著嘴角,嘻道:“當今天子的侄孫,蕭韶!”
平安頓時一口熱酒噴出,噴了劉昭然一頭一臉,震驚道:“誰?你再說一遍?”
阮玉連忙遞上一塊幹巾。
劉昭然胡亂擦抹了酒漬,爆笑道:“陛下侄孫,蕭韶。怎麼樣,是不是感覺很荒唐,很不可思議?”
平安大笑道:“豈止,這庾信也真夠色膽包天,主意都都快打到天上去了,佩服佩服!”
劉昭然還嫌不夠刺激,又悄摸摸說道:“我再告訴你一件更荒唐的,多年前,陛下的長公主蕭玉姚,竟然和自己的親叔叔,即陛下的同父異母的弟弟,臨川郡王蕭宏通姦,擔心事情敗露,蕭玉姚一不做二不休,與蕭宏密謀,企圖殺掉自己的親生父親,計劃事成後蕭宏當皇帝,她當皇后!結果行刺未遂,刺者當場被擒獲,你猜後面怎麼着?”
劉昭然故意賣了個關子。
平安思忖片刻,正色道:“換誰受了此等大辱,都難以嚥下這口惡氣,但畢竟對方是自己的女兒跟弟弟,不能滿門抄斬,但是碎屍萬段是逃不了的。”
劉昭然捧腹大笑,搖頭道,
“天真!恰恰相反,陛下認為家醜不可外揚,竟然寬恕二人犯上作亂的混賬行徑,尤其是那蕭宏,竟然榮華不減,落得個安享晚年,這事雖暫時只被有心人所知,但我敢斷言,遲早會貽笑天下,遺臭萬載!”
皇帝這“灑脫”到極致的性子著實令平安大開眼界,吶吶道:“沈某深信不疑。”
平安見劉昭然酒氣衝頂,滿口逆言,這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了,不談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雖然你不愛聽,但我還是要再謝一次,沒你相助,我恐怕走破鞋底都難有寸進。”
劉昭然翻翻眼皮,滿不在乎的嘟囔道:“你看,你又見外了,是朋友就不要這麼客氣。”
平安輕聲一嘆,強打著笑臉說道:“令我介懷的是因我之故,卻叫令師欠下別人一個人情,雖然我不知道令師是何方高人,但人情債難還啊,我心實在難安...”
劉昭然聳聳肩,搭上平安肩膀,賊兮兮的笑道:“哈哈...你真笨,我不過是隨口騙他的,你還真信啊?”
頓了一頓,譏笑道:“十萬錢,哼哼,好大的數目呀,區區十萬錢就想抵上我師傅的一個承諾,他何通算什麼東西,也配?”
平安愣神,驚訝道:“什麼,你騙他的?萬一人家到時候要求還情可如何是好?”
劉昭然隨意擺擺手,嗤聲道:“怕什麼,我劉某人言出必行,刀山火海我還他就是了!”
平安低道:“萬一人家不找你,直接上門找令師該當如何?”
劉昭然漫不經心的說道:“師傅他老人家常年居於靈山秀水中,他找不到,就算僥倖找到了,他敢上門嗎?那可是...”
忽然打個冷噤,滿身酒氣驚醒了大半,“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我說這個幹什麼?”
平安面不改色的笑道:“那就不說這個了,聊點別的,對了,劉兄你的修為雖不及阮玉,但我看你施展九字印法似乎比阮玉還要純熟啊。”
說完不經意的看過阮玉一眼。
這話言不由衷,阮玉的印法在平安看來已比較純熟了,至少不拖拉。
阮玉立刻會意,上前笑道:“是啊,劉大哥施展的很流暢呢,有空能不能教教我。”
劉昭然瞬間敗下陣來,憨笑道:“哪裏哪裏,太客氣,我看弟妹就耍的挺好的,對了,你是從哪學的印訣,我以前見過靈寶派的師兄弟們,怎麼沒見過你?”
平安眼眸霎時閃亮,暗道:“靈寶派,以前見過,聽這意思他不是靈寶派的人,但多少有所關連,偏偏他又不是朝廷中人,這事越來越有意思了...”
阮玉微笑,如實說道:“我是在金山跟楊姐姐學的。”
於是把金山的事情詳細告之,沒有絲毫隱瞞。
劉昭然搔首一陣,一臉困惑道:“姓楊的前輩,還是百年前的元神之體,我沒聽過這等奇人啊,看來回山我等問問師傅的...”
又閒談一陣,劉昭然或許生出了警覺,亦或許是真的累了,打著連天哈欠回屋睡覺去了。
劉昭然走後,阮玉也不便留下,轉身離開。
窗頁微啟,明亮的月光從縫隙射了進來。
今夜無風,可阮玉卻總覺得夜風在吹拂,那條窗隙忽大忽小,月光時輝時黯,搖晃在榻上,晃得眼睛很是難受,擦了擦微紅的眼眶,輾轉難眠。
不知為何,她鬼使神差的翻上了樓頂。
驀然,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月光下,平安坐在屋脊上,手中握住酒囊,舉目凝視著天空那輪皓月。
那月亮很大,似乎就貼在他的身側,他的臉很白,就像一張白紙。
聽聞身後異響,他機械似的慢慢轉過身來,眸中的光芒明亮而深遠,輕輕說道:“過來坐吧。”
阮玉的腳步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她有任何動作,自己都能分辨的出。
阮玉迎著月光緩緩走在他的身邊,輕輕坐在。
“你不開心?”
兩人同時發問,雙雙愣住。
“沒有啊...”
兩人同時出聲,雙雙垂首。
沉默許久,阮玉抬頭,她的眼睛猶如天幕的星辰,輕笑道:“對了,大哥,你是不是還不相信劉大哥啊?”
平安一愣,笑容僵硬的說道:“沒有啊。”
他本以為阮玉會不依不饒的追問下去,所以他已經做好了千萬種答覆,可阮玉卻偏偏轉開了話題,令他一時間所有的措辭都落了個空。
阮玉眼光如利刃,彷彿能穿透他的心靈深處,輕聲道:“我看的出來,你還是不相信他,大哥,他畢竟是真的幫了你...”
平安搖搖頭,灌下一口涼酒,笑嘆道:“是啊,他幫了我,我也把他當作朋友,可是我還是不能全部信他,至少不能像陶承那樣,掏心掏肺的對他。”
阮玉不解,問道:“為什麼?”
平安笑道:“當一個人帶著目的跟你交朋友,你也願意交他這個朋友,可是你始終不明白他的目的是什麼,你說,我怎麼敢把心掏給他看?我怎麼敢全盤信他?”
頓了一頓,說道:“我能信你,是因為你絕不會害我,他,不同,至少現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