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之下，一新一舊兩張宣紙上的小詩。那字型，字跡，起筆，收尾，筆鋒，落筆之力道與錦心自己的字跡一模一樣，無半分差別！

    錦心再三確認行筆和力度，均勻又隨意，除了自己，模仿者不可能如此順暢。這個結果讓錦心十分驚愕，讓她措手不及。

    舊字墨裡還參著錦心獨特香味，而新寫宣紙上，字墨裡只是平常松脂墨香。

    青觀在旁，比錦心還仔細對比覈查：“師叔，你如今的字跡要厚重些，那封信上字跡較輕盈，還是有不似之處。”

    這一時，錦心竟失了言語和思考。

    錦心有些慌亂。不知眼前是何種情況。連忙開啟第二封，是蠶頭雁尾，一波三折莊重剛直的隸書體。這字型錦心依然見過，在隱梅山莊的烏木案牘之上。

    ——當時錦心在隱梅山莊，偷偷溜進百聞軒臥室，借他衣衫去翠屏樓打探雲上閣訊息。經過他書房，晃眼間被他字型所吸引，停頓欣賞了一時。

    青禪輕聲讀者信上內容:柳兄，錦心已於十六日下攏月山奔赴闌蘇。吾今日京中門內急發召集令，分身無術。勞煩兄至接信之時起，趕至闌蘇隱梅山莊，護錦心一路，稍後我會前來尋你們。

    ——百聞軒

    客棧四下皆寂，更襯托出對岸的琵琶聲，聲聲驚耳，弦弦驚心！原來這一路遇到百聞軒果然不是巧合，遇到柳懷言亦是百聞軒的安排！倘若沒有“護錦心一路”這五字，恐怕錦心又會生出眾多疑慮。

    看這信中所指，以及錦心下攏月山，天心崖之後，雖變了些容貌，難怪百聞軒能一下識出。

    原來，錦心與他二人都是熟識，且感情親厚。

    眼下可以確定這包裹便是鷲峰寺那柳懷言之物，第一封書信是錦心親筆，但這首五言小詩，錦心不敢貿然認定為是自己寫給柳懷言，而不是百聞軒或者旁人！

    那舊信封外還套著一個新的信封，說不準是百聞軒轉寄給柳懷言當做親友信物。

    無論錦心失憶之前與何人定情，眼下都十分尷尬。青觀將原物放回原地後，錦心便回去休息。

    “倘若青禪回來，告知他不用再擔心隔壁新客。”

    錦心一個人走回自己房間，輕輕闔上門，將三隻蠱鈴依舊用細線封在門窗上，一路皆是如此。

    一路所擔憂的京畿青冧門柳懷言，僅僅是用劍來使刀法，幾招便將寰派堂主寧輕塵打敗。其劍法和內功猶如寒潭，深不可測！倘若為敵，不知自己能否應付？卻不想，原是親厚舊友。

    這樣的高手於為友，自己卻還是失憶三五年，忘記往事前塵，於萬卷樓重新學習語言，瞭解周遭人事，翻閱天下文章，控制死屍，培養毒物。倘若自己失憶不是自己過失，那導致自己失憶之人之事，定然更深不可測！儘管拾翠齋無所不知，蜀山亦無所不曉，青冧門人手眾多，唐門擅長計謀，唐門少主卻重傷失憶。

    如今此時，柳懷言身份牌揭曉，錦心卻還是左慮右度，不敢鬆懈。

    錦心覺得自己身邊的人，每一個都讓她猶如身在賭局般，面臨猜骰子的大小。

    自己猜了小，看別人也下小，贏了也不是太多，但押大又覺得不可能。

    隨後自己鬼使神差隨便一壓。

    骰盅揭開，是大！

    再看莊家已經把這一局所有的賭資，推到你面前。你才發現，你贏了，你方纔隨意扔的是大！

    柳懷言這謎底揭開得太過突然——像是元宵佳節賞花燈。第一個燈籠謎面是：仲尼日月，謎目是古人名。你仰頭思索一陣，不知謎底。

    接著看第二隻燈謎，謎面是：十五天，謎目是一字。你低頭拼湊拆解一番，依然不知謎底。

    於是你在一旁繼續猜呀猜，還是不知答案。於是順著燈籠，看看下面自己能解的燈謎。

    而第五個燈籠卻赫然寫著，第一個燈籠謎底是：孔明！第二個燈籠的謎底是：胖！

    仲尼是孔子的字，其為春秋魯國人，儒學創始人。日月為明，所為孔明也。而三十天為一月，十五天為半月，月半為胖。

    而自己失憶之謎，只得謎面，不知謎底。這江湖除了九州，還有西域南疆，各派各門，高手輩出，誰都是自己的秘目。

    尚且人外有高人，天外有重天，而最後不知何人才是自己的秘底？致使自己失憶，使得眾人齊齊來護。眾親友皆是聰慧之人，或魔或道都只能是護著，而不是找到對方根基所在一舉殲滅，可知對方實在高深莫測。

    但是，如今柳懷言的謎底，這就是最後的謎底了嗎？

    同樣的謎面:一家十一口。謎目不同，謎底不同。謎目為射一朝代，謎底為周。謎目為射一單字，謎底為吉。

    世界瞬息萬變，友敵轉換，善惡交替，而最後的秘底是來自謎目！

    倘若柳如絮此刻和自己沒有利益衝突，便為親友。若有一日，唐門和青冧門利益起了衝突，說不定便是敵對的仇人。

    操控最後答案的，便是這可篡改，可重新限制範圍的，謎目！

    ——因為思索太多，錦心的天靈蓋像有止不住的大風聲吹來，風中帶寒，使得她無法再集中。眼睛也無法睜開，不是蠱毒發作，只是她自己精神太過緊張。

    紅虯感到錦心的慌亂，不等召喚自己從裡錦心廣袖裏閃影出來。幾條錦心養的小蛇，也在竹筒裡絲絲吐著信子。用壎聲安撫幾下隨身毒物，錦心發現自己氣息紊亂，歌不成歌，調不成調。

    倘若此次，自己能夠順利救活錦青。錦心想尋一處地遠清涼之處，築一小屋，種酩培香，混跡于山野茶農之間。不過，當真自己又能放下天心崖上事，一人隱居世外？

    錦心把床上的棕櫚和被子搬到床底下，桌上的四床被子疊成條形，也搬到床下。一切完畢後，自己滾到床底下去。然後用那四床被子，把床底遮住。

    屋外有青禪青觀巡邏，門口有蠱鈴，袖中有紅虯，錦心突然那麼害怕。怕再也不能回到錦青身邊，一路上越靠近闌蘇，錦心越害怕生出其他事端。

    不知百聞易從京畿歸來，不見錦青會如何擔心？錦青因自己而被寧輕塵所傷，一定要安然回到雲上閣將她救回！

    未吹熄的燭火燈影幽幽，這住在床底下的錦心，只是假裝自己很安全！

    迷迷糊糊入睡，夢中有一個仙島，高高懸於海面，隱隱見有結界，飛鳥不可進。島上花開遍地，奼紫嫣紅。

    有一緋衣女子疊加趺坐在石床上，其絲髮飛舞，長長的青絲猶如一筆行遠的墨跡。她美如雨後芙蓉，安靜的閉著眉目，不看人。其身後仙霧繚繞，光影流動，頭上的一株梨花樹，花開的特別好，有風輕輕的一吹，便片片飛舞。

    而通往仙島的遼遠石階上，周圍的人神色凝重看不清面目。唯獨錦心自己，一身鮮血，染透了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