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俞昌舊府 新畫蒙塵
“往日師妹說你妖媚之心,如今看來果真是禍國殃民之人。既嫁了青帝,木已成舟,又來與我糾纏不清,害我被青帝罷黜才甘心?”
“你已經貴為嬴妃,如何能再與我攜手白頭?”
“唐姑娘還是將自己的私心藏好,莫被天下人知!”
錦心披著一身白色貂裘站在寺院山門前,看著自己日思夜盼的柳懷言披著黑色斗篷提著長劍離去遠去的模糊背影。一直站在原地,彷彿等他回過頭來看自己一眼。
他方纔的那一番奚落自己的話語,簡直不是他平日的做派,她不信,絕不可能相信這些話出自他的真心。
可那個人頭也沒回,一直往寺院的覺路走下去。覺路兩旁全是冬天落下的松果,而天空上櫻花追著這入冬的第一場大雪,不停的落呀落。
雪不寒人。
而話寒心。
“錦心,你可知回蜀途中,我一路替你擔憂,白夜不歇,拼命趕回闌蘇打探你的訊息。我只以為你是被那妖獸抓走,可我沒想到你竟然喜笑顏開的嫁與了青帝。如今還編撰謊言來欺騙我,什麼神女附身?青帝一石三鳥的“顧命欽天”如此雄才大略。可不是能隨便娶江湖女子,不顧自己帝王顏面的君王。你七月半時所扮演的女鬼,在去大漠一路上編撰書蜀東的駭人故事,你到底有多喜歡看人被你玩弄鼓掌?我柳懷言雖然愚鈍些,但也不至於愚鈍至此,任由你戲弄擺佈!”
“柳兄,對不起。雖說來荒唐,但事實如此,錦心萬萬不會拿此事騙你。”
“往日師妹說你妖媚之心,如今看來果真是禍國殃民之人。既嫁了青帝,木已成舟,又來與我糾纏不清,害我被青帝罷黜才甘心?”
“不知為何柳兄會說這樣詆譭錦心之言,莫不是被那隻狐狸迷惑了心智?柳兄,你看你送我的風來咽,我一直好好的儲存著,你快醒來,錦心面對千年殭屍百年毒蟲都不害怕,可我害怕現在的你。”
取下腰間的風來咽,錦心想喚醒柳懷言對自己的愛意,耐心的聽自己解釋為何會進入王宮。
“你不必再狡辯,虧我之前還跟師傅提起你我二人的婚事,現在眾人皆知你乃蜀國嬴妃,你讓我如何面對青冧門眾師弟?”
柳懷言從錦心手上奪過風來咽,扔進身邊爐火燒了一夜,但因為香火旺盛,信徒太多,大香大蜡一夜未燼的香爐裡。
“柳兄,你……竟……”
“我並未並任何妖術蠱惑,是你魅惑主上。你已經貴為嬴妃,如何能再與我攜手白頭?唐姑娘還是將自己的私心藏好,莫被天下人知!”
那人背影遠去,醒來唯有淚兩行,彷彿整個人凍成冰。錦心用力裹了裹貂裘,怎麼還是寒徹入骨?好冷,好冷。
心像是掉進了冰窟窿一樣。
——可旁邊那香爐裡的爐火,明明那麼溫暖,那麼亮,火舌隨風張揚。
風來咽在那爐火裡一隻大些的殘缺了小口,被火燒成墨黑,一隻小些的埋在香灰裡,雖然青繩斷了,但損壞不嚴重。
風來咽,迎風嗚咽,此刻錦心站在寒風裏,悲痛成咽。
兩心本相惜,奈何機緣離。一眼山河遠,一步重城戚。
所念隔雲端,雲端不可及。南北五州由一物,可將無情置深情?
晨間卯時。
柳懷言收到青鸞傳信之時,連忙動身去了錦心與自己約定之處——無來寺。
出門之時,被母親紀冷霜和兩位表弟圖南培風跟蹤。
在他匆忙下馬從無來寺後門進入時,紀冷霜點了他的涌泉穴。紀冷霜搜了柳懷言袖口,竟找到兩張一模一樣的紙條:
“錦心,不要相信今日我所言,情況危急,你一定要速回唐門。”
紀冷霜冷冷的將兩張紙條撕得粉碎,右手輕飄飄一揚,碎紙飄在空中紛飛,像一隻只渴望在泉邊飲水的白蝴蝶,落在地上。
“您竟然跟蹤我至此。”
“懷言,真是一顆七竅玲瓏心啊,不過也是像我,不像你爹。如是你爹心思深沉寫,也不會被人陷害。若不是你同意得如此爽快,母親又怎麼會起疑心呢?”
“能不能放過唐姑娘,您既然答應我為爹洗清冤屈後與唐姑娘成婚,現在我與她決裂,將來如何復好?”
“懷言啊,若她真心喜歡你,你傷她一百次,她也不會變節。你一句話她就會回到你身邊,你又何必庸人自擾呢?若她心裏沒你,哪怕你不傷她,她也不會久留於你身側。”
“可是,母親,人心都是肉長,面板上劃了一道都會留疤,何況人心?招之則來,棄之則去,錦心不是那樣沒有骨氣的人。”柳懷言因為氣憤紅了眼睛。
“是嗎?那是你不懂情愛。你好好想想,哪怕她已經貴為嬴妃,你仍舊放不下她,棄了前程和忠誠也要來相會,你說說情愛到底是什麼?”
“我不知情愛是什麼,但我知道至少親情不該如此。”
“辯贏了我又如何?你知道我這些年的籌謀,只為一事。所有會影響我完成此事的人,你知道都什麼下場。進去吧,別耽誤了時辰,若是她察覺到異樣,我不會讓她活著出無來寺的。”紀冷霜依舊一身長袍,語氣輕描淡寫說出讓柳懷言這沉痛之事。
於是,柳懷言兩袖帶著寒風,推開山寺後門,一席話激得錦心止不住的寒顫。
這寒一直跟著她,比影子還長。有光無光,都跟著她,讓她如剝逆鱗,如斷猴尾,如抽虎脊。
失魂落魄的錦心不敢回到溫安客棧,她連那條朱雀街的名字都怕。寫了封信,讓等在寺門的弟子傳給母親。
“母親,青帝待我極好,我已回到王宮之中,勿要擔心。唐門公事,請五叔代為主持半年,等我捨得與青帝分開之日,我便回來。”
見錦心沒有回來,只是小弟子帶回一封信,這信雖然有錦心與自己的暗號為記,但玉繆實在放心不下。
——錦心絕不是沒有主意的孩子,一會兒跟柳公子去大漠,一會兒嫁給青帝。一會兒去找柳公子,一會兒回王宮,這不像是錦心的性子。
連忙寫信回唐門,告知五弟錦心之事。最好能讓在蜀山修道的二叔和閒散的三叔來京畿,商量對策。
送信的弟子才走出王城,只是一身輕巧的貓叫,一個黑影從竹林中竄出來,弟子脖子上便出現兩個大窟窿,血止不住的往外流。
一身玄衣的冼華因誤食唐門弟子有毒血液,被劇毒所傷,一時心智難控,且血液凝固,只能在原地找一處大樹高處,盤腿運氣療傷。
一邊療傷,冼華一邊可惜,這取那凡人心竅之血除了要小心,還要再耽誤幾天了。
城中,俞昌將軍府。
夏蕪梨看著這幾日附中忙碌的幾十家丁和婢女,將整個將軍府擦洗了不止五遍。
發號施令的自然不是自己,這個空有將軍府主母的女人,而是俞府的老官家周成棠。
俞昌離開京畿的這十年,周成棠和夏蕪梨除了年關碰一面,表面是清點一些府中銀錢進賬和花銷,其實就只是跟府中家丁吃個年夜飯。
夏蕪梨對府中一切都莫不關心,周成棠也知道。周成棠更知道,其實這位主母出身高貴,一身文人的傲骨,根本不屑與下人為難,與二夫人爭奪。
所以每年周成棠只拿出總賬與她看一眼,分賬賬本幾十本都未翻開過。
吃完飯,夏蕪梨以主母身份發放一些銀錢作為府中家丁婢女的壓歲錢,這是她在這府中唯一與人相交往之事。
她既不打罵下人,也不應答有誤入畢落居門口的新婢的問路,不發怒,也不驅趕。這些年家丁和夏蕪梨過得都算清淨,俞府就任由周成棠一人管事。
周成棠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紀,本身也是個不多事,早就看透了世事的人。
——西北邊境赤巖壁的俞昌,他恐怕沒有想到,自己這些年機關算盡,費盡心機。而他在王城玄武南街的老府邸,是這世上最無所用心,靜水慢流之地。
可惜,俞昌要回來了,註定要帶回腥風血雨。——夏蕪梨在初雪後的院中,淺淺的嘆了口氣。
周成棠命人在翻新府中所有的屋頂,怕有瓦片落下,夏蕪梨被客氣的請去了中堂外。因為久坐了這些年,加上心中之事,夏蕪梨興致正好,於是到處走走看看。
作為主母,就本該她督促重建和打掃之事,她心裏卻根本沒覺得此事比寫一個“晦”字重要。
跟著奴婢們隨意在府中走著,夏蕪梨進了一處最少人在之地。
那處是最早打掃完畢,是俞昌的舊書房,後來給了二夫人清子所用。
所有擺設和座椅都一塵不染,唯有書桌上的一副畫作,落了些灰未被拭去。
原本這書桌清子隨著俞昌去邊境之前,周成棠命家丁用軟布蓋上。如今清子回來,周成棠只是揭開軟佈讓一切停在原樣,回到二夫人追隨將軍離開京城去邊關的那天。
如果說夏蕪梨是專於讀書,不問瑣事。那闞清子就是事事皆費心,且寬容大度。
周成棠故意讓家丁停下來不要擦拭著桌子,就是爲了讓二夫人回來能看到未完成的畫作已經蒙灰,可以讓她感嘆時間太快。
那灰塵並不影響夏蕪梨欣賞清子的畫作:
一個在一株新開的梨花樹下側身站立的白衣女子,梨花只開了三五兩朵,女子的臉還未畫出。
“我不會讓他有機會禍害我,你以及整個將軍府,還有這個天下。”夏蕪梨偏偏拭去了梨花旁的灰塵,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