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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重生的綠葉林2

    迷霧山洛汗隘口上,一雙駿馬並轡而立。牽著馬的兩人都穿著黑色的連帽斗篷,幾乎與暗夜融為一體。在他們腳下,已望不見整齊的營帳和百馬千軍,只有一片寂靜的山谷與草甸。星群依舊照耀著洛汗的大地,春夜貌似寧和平靜。但天邊yin雲的面積一日比一日鋪得更廣,每一晚,都有這個季節本應閃耀的星辰被遮蔽吞沒,從此不再出現。

    “暮星的光芒越來越微弱了……”埃爾隆德望著星空,長長的嘆息一聲,“這片天穹下無數生命正走向死亡,其中竟也包括我的女兒”。“主人……”林迪爾低下頭,顯然也分擔著這份痛苦。“亞玟在這種時候放棄永生,根本無法di抗魔影的力量。我將眼睜睜看著她衰弱、死去,無所作為,無能為力。”“可您並非什麼都沒做!”林迪爾忽然抬起視線,幾乎本能的為主人辯解,“您冒著危險來到這裏,為驃騎軍送來了情報,為阿拉貢指明瞭前途。您莫非不認為他們能夠拯救剛鐸?拯救這世界?”“他們能嗎?”埃爾隆德彷彿是在反問林迪爾,又彷彿不是,眉心緊緊皺攏,“魔影下的一切不是我能完全看清的,未來也並非一成不變。可如果你問我這一刻的所見,林迪爾,那我只能萬分遺憾的回答——不能。死亡的暗影正不斷吞噬這片大陸,王者將隕,世代更替不知還能否繼續下去。”

    “您是說谷地之主與刻石之王?”林迪爾問。“逝者已矣,戰火卻不止,”埃爾隆德回答,目光沿著起伏的草原移向燃起,點點烽火的阿蒙丁山,又逆著安都因河廣闊黑暗的河道北上,“無論是在阿蒙丁山的那一頭還是長河彼岸,王星已註定隕落。”聽到這兒林迪爾倒吸口冷氣,“您指的是驃騎王和密林……可您並沒有送出警告。”“警告會改變結局嗎?不,這結局即使改變,也絕不是因為我的警告。所謂宿命,有時也是揹負它的人自己的選擇。”埃爾隆德說著牽起馬韁,彷彿疲倦般慢慢轉身,踏上陡峭的山道。林迪爾再看不見主人的神情,只能牽馬緊緊跟隨。

    兩人一語不發在夜色下攀登了很久——身側是山脈的峭壁,前路則逐漸籠上一層冰冷的灰色迷霧。在這異常寒冷的迷霧山夜裏,埃爾隆德終於再度開口:“這片土地上沒有什麼力量能令亡者復生,令熄滅的生命之火重燃,無論物件是春日生髮的新葉還是睥睨天下的王者。”“那是自然,主人。”林迪爾迴應。“在伊露維塔創世之初便定下這規則,不可逆轉。但有一種力量,它能讓衰微的火焰迸燃出最後熾烈的光亮。我發現了這個秘密,並將它煉製進了藥物裡。”“您制的藥自然可以做到,”林迪爾毫不懷疑的望著主人的背影,同時揣度可能需要這藥的人,“但屬下冒昧的以為,壽命有限的凡人似乎還是從容的面對衰老與死亡比較好。這種藥,其實是在加速耗盡生命。”“你說得對,林迪爾,但有人明知這一點還是向我求藥了,和他過去做的許多事一樣固執不可轉圜。”“那麼您拒絕了?”“不,相反,”埃爾隆德忽然停下腳步,在迷霧中眺望東方一動不動,“求藥的人對我說,如果世事安寧,他並不介意注視自己的生命火焰,看著它衰微熄滅。但如果事與願違,他需要得到我的幫助。可能的話,我真希望自己不曾送出這樣的幫助……因為它意味著,我註定要失去這個朋友了。”

    夜半時分,洛斯蘿睿爾身在一個充滿柔光的迷境中。她感覺瑟蘭迪爾從後懷抱著她,仍輕聲吟唱著古老的歌。在那低沉溫柔的歌聲裡她見到一個春天的早晨——雲雀振翅喚醒了東方初升的太陽。她在透過清亮晨曦的樹林裡漫步、歌唱。微風於她身側輕吟,她足跡所過之處,花朵漸次在寒冷的泥土裏綻放。可是忽然,這美妙的夢境裡混進了水聲。潺潺的流水不知從何而來,很快沒過淺草,在她腳下瀰漫、擴散。她茫然的往後退,可整片林地都漫著水。水流在灌叢的邊沿緩緩的翻涌,沿著樹gan向上攀升,漸漸沒過她的裙襬,沒過她的小腿,似乎要將她整個都吞沒!洛斯蘿睿爾霎時驚醒,感覺臉上一片冰涼,原來是雨絲穿透枝葉澆在了塔蘭上。她不禁好笑的鬆一口氣,明白剛剛只是一場夢。如果在密林裡能感受到這種程度的雨,那森林上空大概正一片滂沱吧……她藏在氈毯底下又迷迷糊糊的想,過後才發現瑟蘭迪爾已不在身側,兩條氈毯都蓋在自己身上。

    洛斯蘿睿爾翻身抓住一旁的弓箭,傾聽四周令她意識到原本應該沉睡的森林此刻並不平靜。她收拾起毯子滑下塔蘭,果然剛落地便撞上守在那兒的盧埃爾。“王后殿下您醒了!陛下原本吩咐再過一會兒您沒醒才叫您呢。到時候,車隊出發的準備也該做好了。”盧埃爾低頭恭謹的說。洛斯蘿睿爾四面看看,果然見樹下許多精靈都在忙碌著——冒雨裝車或是收挽繩梯。洛斯蘿睿爾不由惱恨自己為何睡得這樣死,彷彿一回到瑟蘭迪爾身邊,所有警惕心都消散了——那種如森林般深邃靜謐的氣息環繞著她,睏意便將她纏得死死的。洛斯蘿睿爾一跺腳將懷抱的毯子塞給盧埃爾,自己踩著遍地潮溼的腐葉朝栓馬的地方走去。天未明就出發——這並不是近衛隊原先的計劃。

    不久,一片霧氣濛濛的光亮中她見到了瑟蘭迪爾的身影。她的丈夫已披回鎧甲,挎劍待發,身旁通體雪,白的戰馬也套上了嚼子和銀鞍。像這樣備好的馬有六匹,其中包括兩匹用於馱運裝備的次等馬——這已經是整支隊伍除了馬車用馬以外所有的馬匹。瑟蘭迪爾身後還立著幾名近衛,也都身披輕甲全副武裝,看來是被選出的騎士。瑟蘭迪爾右手搭在馬脖上,柔和撫順著指下的鬃mao,目光卻在遠處,面上神色極端嚴峻。陪侍在旁的醫官正說著什麼,但似乎已不能指望得到精靈王的迴應,一臉沮喪難以掩飾。眼前的情形更加令洛斯蘿睿爾惴惴不安,看樣子是有緊急軍情傳來。這時瑟蘭迪爾也發現了她,朝醫官做了個制止的手勢,之後轉過頭對自己的妻子上下審視。被這目光盯得一怔,洛斯蘿睿爾忙打量自己的穿戴——果然睡前解,開的皮甲尚未扣好。她趕緊低頭整裝,瑟蘭迪爾則挑一挑眉說:“來為我送行嗎?那麼再會,我的王后。”說罷他已翻上馬背,幾名近衛也都走到自己的坐騎面前,馬匹興奮的發出嘶鳴。

    見剛好一人一馬,洛斯蘿睿爾頓時慌了,可越著急越扣不上皮帶。忽然,耳邊一陣馬蹄聲響,瑟蘭迪爾策馬經過時彎腰把她捉上了馬背!精靈本就身輕,瑟蘭迪爾的動作更是極其嫻熟。洛斯蘿睿爾還未回過神已坐在了鞍前,跟著xiong甲被從後猛的勒緊——竟是瑟蘭迪爾在為她扣合皮帶。“還醒得真快,你大可以再多睡會兒。”瑟蘭迪爾說。洛斯蘿睿爾臉一紅扭身抬首,見瑟蘭迪爾注視著自己,面上神情除了稍許嘲諷還有別的什麼,雙眼在一片細雨迷濛中閃爍著。洛斯蘿睿爾的心再度沉重起來,口不能言讓她滿心的擔憂和疑問無從表白。“我們要急行軍,”瑟蘭迪爾說著扣住她的腦勺,生生將她的臉轉回去,跟著道出不容置疑的命令:“不想掉下去就看著前面!Norolim,asnnorolim!”話語才落一息冷風刺麵,駿馬得到指令已撒開四蹄前奔,踏上只有最熟悉密林的精靈才能辨識的黑暗林道。

    洛斯蘿睿爾深吸口氣——儘管並不真正擔心墜馬,她還是瞪大了眼睛。馬蹄下的林路盤根錯節,不停顛簸中粗,大的樹gan與低垂的枝椏間岔毫不留情的迫近她的眉睫。有時這一切被環住她的手輕輕一帶韁繩避過,有時瑟蘭迪爾會壓下她的頭刻意閃躲。幾縷金髮滑,落她腮邊,隨著髮絲拂面,靜謐的氣息再次環繞了她。她和瑟蘭迪爾正急速馳行,黎明前愈加黑暗的林地裏雨落如線,密林的夜色如呼嘯的風掠過他們身側——她卻覺得時間彷彿靜止了,腦海中只無數最後聯盟之戰的記憶閃回。些微恍惚,她彷彿看到死亡沼澤上緩緩沉沒的戰旗,又彷彿望見瑟蘭迪爾在月光下練習左手劍。下一刻,場景又變幻成死屍累累的葛哥洛斯,遍地龍炎正熾烈燃燒,而她的丈夫,在巨龍暗影裡不肯屈服的抬頭!

    洛斯蘿睿爾猛地閉緊眼睛,她曾祈禱一生都不要回想這恐怖的一幕。視野黑下來,聽覺恢復靈敏。她的耳邊重新充滿風聲、雨聲和噠噠的馬蹄聲。但這之外又有一些聲音從久遠的記憶裡浮出——她漸漸意識到那是大綠林的林濤、是安都因河的浪涌聲!她重新睜開眼,彷彿見自己和瑟蘭迪爾共騎登上林山之巔,黃昏的落日映紅了大地河山。綠林在眼底鋪展,山脈在遠方靜臥,周圍靜謐得能聽到兩個人的心跳——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聽到瑟蘭迪爾的心跳——那心跳聲是無論多少歲月逝去、無論艱險前路如何,都依舊絕不屈服的生命在脈搏!洛斯蘿睿爾緊緊抿唇,目光熠熠注視前方。過一刻他們身後蹄聲漸起,那幾名近衛也駕馬跟了上來,一語不發的追隨頭馬疾馳。

    天空幾聲悶雷過後,暴雨滂沱砸下。藏身在森林邊緣的一眾長湖人個個緊張得面色發白,艱難的以他們淺短的目力觀察山丘附近的戰況。金鐵交鳴、人喊馬嘶自入夜起沒有停止過,而且似乎越來越靠近林地。偶然有閃電劈在山丘上,會照亮底下黑壓壓的人群。密林騎兵出其不意的突襲已演變成一場混亂的血戰。數百精騎不是一支可以小覷的隊伍,剛開始的確對敵人造成了重創,但現在也被淹沒在無邊恐,怖的黑潮裡,被敵人衝散只能各自為戰。集結號角仍然會間歇響起,若隱若現的傳回密林,但要再次組成戰陣di擋十倍於自己的敵人實在是難以做到的事。

    “敵人究竟有多少?五千還是一萬?如果騎兵們死光了,是不是就輪到我們了?”終於有長湖人哆嗦著說。在密林的這些日子裏,他們得到了精靈贈與的統一制服和武器,看起來像支正規部隊了。但他們畢竟不是真正的戰士,恐懼與猜疑早已讓許多人的神經繃緊到了極限。“住嘴!別說這種不祥的話!我們周圍還有精靈的步兵隊呢。”另一個年紀稍長的人說。“可精靈在哪兒?你看得見一個精靈嗎?”“他們不會看情形不妙,只留我們在這兒自己撤退了吧?”這話立馬引得眾人面面相覷。

    就在這時,有人出聲呵斥:“別胡猜,精靈就在附近!他們不會因為緊張就胡說給自己洩氣,因為恐懼就想要逃跑!”說話的是身形高大、黑髮金眸的哈拉登,他手握一張巨,大的杉木弓,目力是所有長湖人中最好的。他的話暫時讓眾人閉了嘴,但不久又有人小聲嘟噥:“都是貝瑞格林拉我們留下的,現在他都不見人影,不知逃哪兒去了,我們還在這兒充什麼英雄?”哈拉登瞥一眼那人,說:“就算你撤退到了河谷鎮,能保證現在還活著?逃出密林,你能保證別的地方就是安全的?魔王的野心是要霸佔整個中土!”哈拉登說完以銳利的目光掃視一遍眾人,將手中長弓一把插立在身側。“貝瑞格林不在,我來當這個頭!”

    密林河畔的戰場上,廝殺仍在繼續。雖然已自入夜戰至黎明,馬蹄下的土地也因暴雨變得泥,濘磕絆,卡洛芬德林仍舊一身殺氣騰騰,揮舞槍劍不懈的左衝右突,他的座駕踏過處無不橫屍遍地。還活著的騎兵和他們的統帥一樣強悍勇猛,儘管不斷有馬匹倒下同胞慘死,沒有一個精靈擅自退逃。相反,進攻的敵人雖然多卻有不少烏合之衆。面對充滿憤怒能以一敵十的精靈騎兵,半獸人與野人都不願先上去送死,互相推諉,稍在外圍便不肯盡力。也正因為這一弱點,密林戰士才勉強ting過了這漫長的一,夜。黎明時一陣強風吹散了雨雲,晨曦令精靈的槍劍閃現雪亮的刃光,逼得周圍敵人膽怯後退。就在新的希望彷彿要出現的時候,忽然,地皮開始沉悶的震顫,一種可怕的獸吼自山丘之後傳出。

    不但精靈,連半獸人與野人也變得不安。他們紛紛回首望著遠處,甚至四散避開。卡洛芬德林趁機吹響了號角,騎兵們終於得以脫出困境重新集結到他的帥旗下。銀色的戰旗被卡洛芬德林插立在地,他自己行到隊伍的前方,他和身後陣列的騎兵就是林地最後的盾牆。儘管戰士折損過半,活著的也都血染甲衣,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出現在這些辛達的臉上。隨著震源越來越近,謎底揭開了——敵人的援軍是一支猛獁戰隊!排成長龍的巨象如移動的鐵塔步入戰場,象騎兵揮舞著棒刺高踞在用繩索和木條捆,綁成的象鞍上。猛獁一出現,半獸人和野人都自動聚集到了象腿兩側,利用猛獁巨,大的身體作為掩護,重新向前推進他們的陣地。

    無論精靈們如何堅強,馬匹仍舊受到了驚嚇,開始不顧主人的意志嘶鳴人立、步步後退。敵人不斷推進,精靈卻逐漸喪失自己的陣地,不久豎立戰旗的地方已只剩下卡洛芬德林一人一馬——密林最悍勇的戰士和最雄壯的黑馬。卡洛芬德林面無懼色的看著這片即將把自己吞沒的黑潮,鐵定了一顆心,扔掉長槍收劍入鞘。就在所有敵人都不明白這精靈要做什麼的時候,忽然,他們眼前的黑馬一躍而起,如狂風掃過雙方之間平坦的陣地,徑直鑽進了頭象的腹下!沒人看清精靈是如何攀上了綁紮象鞍的粗繩,只一眨眼,強壯又靈巧的身影已幾度晃動,出其不意的來到象騎兵的身後!

    清厲的一聲劍鋒出鞘,猛獁失去了操控者。卡洛芬德林幾步越過象騎兵的屍體,又飛身攥住象耳處的綁繩探下去,猛然舉起長劍。一瞬間驚天動地的慘嚎伴著鮮血噴濺,瞎掉一隻眼的猛獁歪斜著腦袋向側跌倒,壓在了不少半獸人和野人的身上。而直到泥漿磅礴濺起,褐發的辛達精靈仍半跪將象首踩在腳下,長劍沒柄cha.入猛獁的眼睛,直搗入腦。忽然,他身體搖晃一下,有精靈騎兵驚呼了一聲。他也抬頭望向自己的部下,望向森林的方向。這時更多的箭矢從其他象騎上射來,他不再動了,始終保持著捉劍跪立的姿勢,被涌上來的黑潮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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