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逐光之暗(上)
他俊逸的臉上微笑不減,道:“怎麼?他又不是你兒子,心疼了?”
女人終於忍不住了,雙手朝著茶几用力一按!伏案而過,兩人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寸之距。
宮裝美人眉眼含煞,寒聲道:“可他是你的兒子!”
所以我纔不理解。
虎毒尚且不食子,這個世界上還有哪個當父親的能比你還要不負責任?
女人的眼神越來越寒冷,厭惡之色愈發濃重,道:“告訴我,你真的有哪怕一個瞬間,想過要為自己和秋霖的骨肉負責嗎?!”
男人的笑容終於消失了。
秋霖……
是啊。
他雙手撐在背後,刻意遠離宮裝美人的質問目光,無奈道:“我欠她的,永遠還不了。”
宮裝美人面色稍緩,道:“那就至少……”
“可我不後悔我的所作所為!”男人當即打斷了美人的話。女人目光一滯,呆呆地看著眼前越來越陌生的男人。
“她愛我,可我不愛她。所以我騙了她,騙了她一輩子。我照顧她一輩子,和她有了孩子,爲了她和孩子盡心盡力不惜和皇室作對!至少該演的戲,我已經演夠了!現在,我也該為自己想想。”男人嚴肅的神情,卻讓女人心底發寒。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鹿正哲……
你在蓬萊仙境,到底遇到了什麼?究竟是怎樣的經歷,纔會把你變成這副難堪的模樣?!
她終於還是難以接受,閉上了雙眼。
女子不再理會男人,背身而坐。男人及此,也知雙方再無話可談,驕傲使他不願軟言相勸,他立刻起身離開,不再留戀。
兩人不歡而散。
而鹿正哲一出宮門,卻並未驚動守衛,而是連續以如同閃爍又像跳幀一般高明迅捷的身法離開了宮廷。
在野外,他突然手一劃,一片空間竟是被當場破開,他自其中進,然後纔不過兩息時間,就在百里之遙的另一頭現身,如此反覆不知多少次,當半天過去後,他出現在了大唐境內,廣延郡,泰然城。
在那片已經翻新的道場後,刻著“愛妻秋霖之墓”的墓碑旁,他走近,額頭靠在石碑上。
他開口了,似是求恕,又似是祈禱:“秋霖,對不起,對不起……我們的孩子,果然沒辦法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下去啊。”
“他註定會成為新時代的祭品。”
“就算只是補償也好,你在天有靈,保佑保佑他吧……”
“而我會,也把最好的未來準備給他。”
說到最後一句,他眼神迷離,呢喃之音已經細不可聞。
想起若干年前,他們的孩子還在胎動,他就對當時還未繼位的景宗和秋霖說過——在最開始和秋霖在一起的時候,他曾說他們的孩子一定會被他培養成一個天下第一的真道強者,可他終於要當父親了,心境也可能開始變了吧。
他那時只希望孩子能健康成長。
可他騙了秋霖,騙了他的妻子,所有的所有。
也騙了自己……
極上天賦,怎麼可能成為普通人?
那是一條不進則死的路。
他很後悔,就連妻子那簡單純粹的卑微期許也不能實現。
可是……
已經沒有退路了。
……
這裏好黑,好冷,我這是在哪兒?
我是……誰?
什麼……澤?還是什麼……哲?
嘶!——該死!頭好痛,想不起來。
我究竟是誰?過去都經歷了什麼才變成這副模樣?現在又在做什麼?
作為人類的常識依然還在,雖然想不起之前的人生經歷,可眼前的狀況,常識還是直白地告訴了他——這顯然不能說是一個普通人類必然會經歷的生命軌跡。
雙眼前只有一望無際的漆黑,他身側所經之處,均是一片凝凍的寒冷。
對的,好冷……
他的雙手雙腳不自覺地行動著,完全不受他自身操控,他甚至沒有觸碰到什麼的知覺,也聽不到聲音,聞不到任何氣味。他無奈,卻沒辦法憑自己的意志來改變行動,只能憑著對重力的微弱感知微微放下心——至少,自己不是落進了無底深淵,腳還踩在實地上。
大概吧……
他懷疑自己普通的五感都已經失卻,只剩下冷熱的感官還在運作。
而且越來越冷……
再這樣下去,自己一定會被凍成冰雕,然後慢慢死去。他毫不懷疑,自己的動作正在變得越發僵硬。
相當突兀的,眼前出現了一束光!
太好了!至少自己的視覺光感還沒有完全失去作用。咦?那束光在靠近?不……有點微妙的上下移動……是自己在走近那束光!
當那束光近在眼前時,他感覺世界都明亮了一分,這最接近的溫暖正在緩解他身上刺骨的寒冷。
然後,光熄滅了。
“……”
畫面一變,他的眼前又出現了一束光,只是,距離很遠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