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水之憶,惡之花(下)
大概梅家怎麼也想不到,他們眼裏挺安分的梅喆,其實隨時都能在不引起盯梢注意的時候,來到任何十里以內的地方——而事實上他做了不止一次。這在梅喆腦海中名為“鏡隙穿梭”的神通並沒有佔據正常修者的任何一個神通位,彷彿與天賦本身同在一般,梅喆從第一次有意識地控制起,用起來就順手無比。
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
青元派,瓊月河下,水簾洞的主人已經離世三年,可這裏卻似乎沒有一點變化。
穿過永不停歇的瀑流水簾,洞府之中,內裡的陳設與三年前一般無二,而用具的每處都被擦拭地纖塵不染,一桌兩椅,兩床隔著數層白紗,還是過往模樣。
這裏沒變,這裏又變了。
原本是主僕兩人共同的一縷溫馨,兩人的每次對話都被這裏的每一塊岩石銘記。可此刻卻只有冷冽的瀑流嘈雜不堪,擾亂著好女的清心。
洞府末處,是一處寒潭,此刻遠比以往冷冽徹骨。三年的時光沒有改變少女的真心,卻將更絕代的風華贈與了她。她的身形窈窕,若是鹿君澤在場,必會為這小姑娘發育的速度而感到吃驚——因為即便是寬鬆的道服也無法掩蓋那驚心動魄的曲線。她的五官愈發精緻,任何一部分都白皙如美玉,合起來更是渾然天成,麗質難自棄。
何熙就在寒潭之上,僅有的落腳點並不是一塊凸起的岩石,而是一塊凝定不動的寒冰。
她一雙美目緊閉,睫毛上凝結了點點水珠,顯得愈發動人。黑線單膝跪於浮冰之上,雙手緊握著一柄式樣古樸繁複的長劍,將之劍尖刺穿這寒冰,與寒潭的冷液相接觸。此刻的何熙長髮低束,過往的溫婉並未失卻,而卻又糅合了一分武者的英氣——難以想象,這樣的兩種氣質能夠如此互不相斥地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只能讓人暗贊自然之造物,果然無奇不有。
劍身上,灼熱難以自抑,而在其外卻又有一層陰法深邃而迷落,將之包裹,互相交纏、碰撞,融合、生滅不息。陰法的真元氣息並沒有與劍身本身的能量對抗,而是如同個性逆來順受的妻子在引導著粗暴狂野的丈夫,最後交纏在一起。
這樣的境況持續了很久很久,終於,在何熙的真元乾涸之前,這份躁動逐漸被撫平。何熙的眼瞼微微撥動,一滴水珠順著睫毛流墜下來,滴在了寒冰之上。
出奇的是,這寒冰竟然沒有凍住水珠,而水珠也沒有融開寒冰的一絲跡象!一個小小的傾斜,這水準便朝著一旁滑落,滾動,滾動,最後完整地落入寒潭之中。
何熙起身,浮冰微微側移,為那雙未著一縷的白玉赤足提供最佳的施力角度。她一無所覺一般踩著寒冰向寒潭外邁步,而如同跳幀一般,另一塊浮冰竟然在何熙腳下憑空浮現!她就這樣向前輕移蓮步,不多時便從中央走到了寒潭邊緣,套上了自己的繡花鞋。
這一身道服和這雙鞋子實在不配,只是何熙因為時常要進山,而且過去的衣服已經穿不上了,而她平日的吃穿用度都是門派提供,她是真的不好意思去亂花銀子。所以衣裝幾乎只有道服,而很少穿著便衣——況且,穿衣服是爲了給別人看的。
她的那個他不在這兒。想到這裏,她握住【枯旻咒釋】劍柄的手稍稍緊了緊,嘴唇微抿。
但至少……她想著至少,在這個和鹿君澤有著共同回憶的小小天地裏,能穿著過去鹿君澤為她挑的那幾雙繡花鞋。
她即便到了現在,也仍然不願意相信鹿君澤在青魚山脈身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鹿君澤屍首不見,就和他的父親鹿正哲一樣蒸發一般,只留下這柄已經變了樣子的【枯旻咒釋】,教她怎麼相信?
可是……一想到崑崙七子之一的蒙紹毅作為人證提到的那五個來路不明的縱橫境界,她的理智又告訴她,這是不爭的事實。
以一敵五,還是五個高出他一個境界的強者,怎麼贏?至於屍骨無存……鹿君澤是這世界上最大的特例,即便只有屍體,恐怕對於那些研究人體和武道真道關聯的狂人們來說,是不可多得的研究材料吧?
何熙目中天青色的蓮瞳驟然收縮、又擴張,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煞氣!
如果真的……
那這次,就是我的復仇。
那些傷害過少爺的,就用這柄枯旻咒釋來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