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三年後(三)
那份氣息即便過了三年,也依舊保留了一絲在白芨的真元裡,如同標本一般。
她攏了攏一頭蓬鬆秀髮,隨意地低束,稍許凌亂的青絲與白皙的面孔在陽光下交相輝映,妍麗清秀。白芨今早難得想曬會兒日光浴,便在院子裡走了走,但心頭很快就又被一個接一個未曾解開的疑惑填滿。她就在湖邊抱著膝蓋,思考著這三年的平靜裡究竟又涌動著怎樣的暗流。
這裏還是雍州呂家,只是和來時不同,現在的她,進來容易,卻出不去了。原本,白芨還在想著和那個到現在還沒露過麵的鹿正哲合作的義父,是怎麼搭上這條線的,現在卻是一天比一天清楚。用呂廣的說法——她就是雙方互相信任的基礎。
沒想到她來的那天,纔剛看完一場親人重逢的戲碼,就被軟禁了。
自己居然被當做了人質……當時的白芨除了扶額,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麼動作。
該死的老東西……說好了等自己幫他做完這事,就會告訴自己真相。結果又是拖延大·法?不過雖然無奈,可對燕青空,她也談不上怨恨。
因為這裏很安全,至少比待在燕青空身邊更安全——即便她不知道燕青空這十年是怎麼過的,也能想象,一名被通緝的縱橫究竟是怎樣藏頭露面,爲了自己更高尚的目標而奉獻出自己一天一天消耗的寶貴時間。
只是,意義呢?
鹿正哲、燕青空、呂廣、皇室、隋朝、還有十三年前掌門他們的事……
她想了好一會兒,還是理不清頭緒,憑她所知的這些,這些零碎的片段,要想拼湊出一段完整的劇情,實在太難太難。清麗的人兒苦惱地揉了揉自己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開始無聊地拾起石子,一個接一個地打起水漂來。
在這裏呆了好一會兒,不遠處陡有腳步窸窸窣窣,她鼻翼微微翕動,晶瑩如玉的耳垂一彈,突然向後一仰,對踏著急促步伐的侍女出聲道:“站住!”
提著食盒的侍女一驚,回眸,見到平躺在草坪上的白芨,有些不知所措地微微欠身道:“白小姐。”
白芨雙手向地上一拍,便飛身起來,不過一息就出現在侍女身側。侍女有些畏縮,看起來是不知道這位姐妹們嘴裏的“呂府貴客”突然叫住她是想幹什麼,因而有些慌亂。
白芨繞著侍女轉了一圈,露出一個清爽的笑容,歪頭貼著侍女的耳朵道:“是給呂麟送飯的嗎?原來沒見過你啊。”
侍女連忙緊張迴應:“稟白小姐,我原來在西院,最近才被調來照顧公子飲食。”
“哦~這樣啊,”白芨一副恍然的模樣,眯眼笑意不減,然後一把奪過她手中食盒,道:“這個就由我送去,你就先回去吧。”
“可是……”
“食盒之後也讓我送回廚房就好。哎呀哎呀,之前的幾個都是這樣的,別不好意思啦!你也不想對著那張人人欠他二五八萬似的臉吧?”
“奴婢沒有這個意思!”侍女對白小姐和三年前回來後不再出門的呂麟少爺之間的事略有耳聞,又從長舌的前輩們嘴裏聽過,這兩人在外面似乎是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她生怕白小姐誤會,於是趕緊表態!。
“好了,開個玩笑,別緊張別緊張。”白芨一邊安慰侍女,一邊向後推著她,直到侍女真的背身向後走了,才掂了掂手上頗有分量的食盒。
這三年裏,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修行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要說情報來源,也就只有楊……呂麟了。
只是就算關係再好的人,要套情報,也要有個由頭,免得把關係鬧僵——何況他們關係也只是萍水相逢的程度。
就比如,送飯時的閒聊。
所以,她給呂麟送了三年的飯。
……
軍刀四式,完全可以長度來分門別類。其中便以陌刀為最長,是以這種武器不僅適用於地面作戰,還能用於馬上交鋒,算是斬馬刀的變種。
而最短,便是障刀,有的只如匕首般尺寸,也有短劍大小,一尺多餘。這種懷中刃是刺客的首選,也是無論武人刀客、文人雅士必隨身攜帶的利器,無論障身禦敵,都顯得輕巧靈便。
橫刀,長足三尺,是主戰的兵刃,前線至今仍然以此種武器作為翻身下馬後的副武器首選,厚重的刀身威力十足的同時不失機巧,是天下刀客與軍人最慣常的兵器。
而如今在亭前,上身精赤的青年所使的儀刀,卻是最少見。倒並不是這種兵器難以打製,或是難以使用,而是在於這種兵器,做工最為精細,長度介於橫刀與陌刀之間,既能作為長兵刺戮,又能作為短兵斬劈,用法多變,且暗合中庸之道,加之造型美觀,所以多為儀仗衛士所用,還是御林軍的御用武器,。雖然並未禁止民間傳習,但使用這種武器的武人,難免會被用來與御林軍比較。
這裏是武人的天下。而儀刀作為李家天下的御林軍御用兵器,幾乎所有的御林軍兵士都受到極為嚴格的相關訓練。天下一說到儀刀,就必會提起御林軍。若是使得不像話,就會被認為是在為儀刀這種兵器抹黑。
尤其是養刀行。世人皆知,軍隊在前線與刀客們大多看似能融洽相處,但互相之間暗中的角力從未停過,尤其是對於“刀”的運用上,他們就如正規軍與野戰團之間互相看不順眼一般,總是會被拿來比較一二。也因此,到了後來,刀法不濟的戍邊軍隊寧可多加修一杆長槍也不用馬上刀客們最擅長的陌刀,而刀客也幾乎沒有使用儀刀的人。說白了——就是面子問題。
當然,也有刀法低劣,卻不顧顏面,依然堅持不休三年的新手——比如眼前揮汗如雨的青年。
此刻,青年與三年前那個氣質斯文的秀才外觀變化極大,若不是依舊秀氣柔和的五官尚未有什麼變化,實在難以想象是同一個人。
他赤·裸著上半身,本來顯得有些單薄的身材如今一塊塊肌肉稜角分明,緊緻有力,在長時間的使用中顯得通紅,與少許的青筋構成了一副力與美的畫卷。他眉宇間依稀可見當年的風采意氣,只是少了三分憂慮,多了一司沉靜和內斂。一頭礙事的長髮自後腦以下被剪除,碎髮看似隨意,但實則出自呂廣手筆——年輕人可以狼狽,但不能邋遢,會叫人看不起,所以他親手給楊麒做了這個髮型——老實說這理由意外地站得住腳。當初的楊麒,現在的呂麟,至少穿上衣服後看上去更像個清爽青年,憑空年輕了三分。
只是他手上動作看得白芨直皺眉頭。他的儀刀一板一眼,宛如教科書一般精準,卻缺少靈動之感。而每個動作都精確無比,結合起來,卻是一團糟。
完全沒有天賦——這就是白芨的評價。事實上不只是刀,這個已經過三十歲的青年在用劍的天賦上一樣糟糕,他們兩人之間少有對練,但閒得無聊的時候白芨還是會和這個青年稍稍切磋一二,結果他出招戰法倒是沒有問題,就是總是會在關鍵處掉鏈子。這讓看習慣了崑崙上下一眾天才之間碰撞,眼光早就被自己天資橫溢的弟弟養刁了的白芨,只能感到一陣窩心。
事實上白芨早就提過,以她的見識和想法來說,如楊麒這樣在神通上有著近乎剋制天下修者的驚人優勢,根本無需在武技上深入修行,反倒是真元儲量要儘可能地多存起來,再挑選一兩門專門拓寬人體真元儲存能力的秘法輔修,以後出門,無腦莽上,硬剛誰都不成問題。
只是楊麒這人迂腐,估計是三十年的地堡生活把腦子學傻了,偏要挑戰自己的短板。他三年前就是忘神中境,比起各路各門的天才來說其實優勢明顯,可他現如今三十三歲,卻不過上升了一個小境界,堪堪在幾個月前站穩在忘神上境的門檻裡頭。
換做是崑崙七子,這個年紀恐怕已經全部有突破歸一境桎梏的跡象,如大師兄和三師兄那樣的,現在早就開始考慮如何才能更進一步了。而當年鹿正哲、李慕華那個時代,天資絕豔之輩早就已經登臨縱橫。
白芨論修為是七子中最孱弱者,可此時也已經是忘神中境,離上境只有一步之遙。而且得到了第二項神通,她的【百絡遲染】已經初步具備了對抗“青燈”的能力。
大家都在進步,可這個死腦筋卻在原地踏步。說來也是出奇,明明楊麒再怎麼荒廢也和她毫無關係,可白芨就是覺得生氣……
或許這是崑崙弟子們的特質?
想想,其實總是照顧著師弟師妹的保姆大師兄,天天想著怎麼找理由和別人打架的不良少年三師兄,還有自己那個一到傳道時間就如同冷血教師一樣的黑烏鴉弟弟,都是這樣。大家看見別人有超過自己的才能就會不由自主地去嫉妒,看見別人不努力奮發向上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在他們屁股上踹上兩腳。那個“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