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風平浪靜的兩天(下)
不遠處颯沓聲疊疊而來,梅喆就感覺更頭疼了。
梅耀祖容顏俊美,神色冷峻,行事雷厲風行。不過知曉他性情的人,都知道此人外冷內熱——簡而言之就是輕度麵癱——梅喆腹誹過後,也不多說什麼。至少人家的態度並沒有什麼問題。
而即便是這樣的梅耀祖,這段時間也時常帶著一抹笑意。
他走到梅喆身邊,恭敬取出一張出自乾正錢莊的貴賓級黑紋晶卡,道:“先生,這是您不日前那些材料所得,一共二十七萬六千兩,我自作主張,補了個差價,一共三十萬兩,還請點收。”
梅喆痛苦地捂住了臉。
他對這個學生並沒有什麼不滿,非要說有的話,就是太喜歡學習了。
“另外,我昨天聽先生指教,對這《點睛法》還有三十七處不明,還望今日先生能不吝賜教。”他恭敬一拜。
梅曄堂,難不成你的智商都被哥哥吸走了?
一個廢柴如斯,一個學霸如斯……平衡一下反而簡單,混合雙打真的讓人受不了啊!
……
自兩日前的那場短暫的鬧劇後,周家人手沒有拖泥帶水,待當後來人完成交接,周文與周胥四長老便乘上了回府的馬車。一路上,氣氛沉悶,無論是周胥還是周文,都沒有多說一個字。
然而周胥明白,周文很不高興。
周文已經一天沒有說話,只是時常望著梅城方向,心底不知在想些什麼。周胥嘆了口氣,道:“文兒。”
而周文不答。
他只好再度出聲:“文兒?”
周文身軀一震,似是才反應過來,道:“四叔,您叫我?”
看到周文如此魂不守舍,周胥也是訝異那趙靜欣為何有如此魅力,讓得周文這般迷戀。但他還是故作嚴肅,咳嗽幾聲,問道:“還在想趙靜欣的事?”
周文看著他,眉眼微動,稍稍猶豫了一瞬,還是點頭。
周胥見此,便勸道:“好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們該做的都做了,就算是那廢物死了,趙家小姐也沒有回心轉意,這不是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嗎?大丈夫何患無妻,你終究是要撐起我煙霞山莊的棟樑,若是娶了個胳膊肘子向外拐的內人,就算我們答應,你爺爺也不答應。既然如此,何不成人之美?這樣,你在江湖上的名聲風評也只會更上三分。”
“天涯何處無芳草,那趙靜欣有眼無珠,是她的損失。你不必往心裏去。”
“我相信,你能找到更好的。”
周文嘴唇抿了抿,最後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道:“四叔,我明白。”
只是你不明白而已。
周胥欣慰地點了點頭,粗壯蒼老的大手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鬚。他看出周文的勉強,可能。
而周文的思緒卻飄到了天外。
他想到了自己與趙家三小姐初遇的時候,那份感動和悸動。
也想到了那個秘密。
他的眼角,不可察覺地現出一抹陰狠。而嘴角卻是微微牽動,囁嚅了幾聲,細如蚊吶:
“趙靜欣,我很遺憾,遺憾我終究沒能打動你。”
“但我祝福你,還有曄堂。所以,這姑且算是我送給你們的最後一份禮物吧。”
沒人知道,高高在上的煙霞山莊周家小公子,不僅認識這小小梅城的天才少女,還和那廢物少爺梅曄堂也有舊。雖然,他已經不記得了。
他們曾是朋友,周文曾經憧憬過梅曄堂。
但自那天以後,他一直以來都希望現在的這個梅曄堂去死。
無關乎趙靜欣,也無關乎兩人的恩怨,只是個人的情感作祟。那是一種扭曲的信念,就好像自己眼裏十全十美的某樣寶物突然遭到了玷汙,從此在自己面前留下的只有汙濁,讓他恨不得盡數清理乾淨。
這個梅曄堂,和他理想中的……
天差地別。
他討厭現在的梅曄堂——不,更確切地說,他討厭自己。
是自己害的他變成了這副窩囊廢的模樣。
自己,只是個不想面對自己錯誤的爛人而已……
現在,他沒能把這份過錯掩埋在地底。他想,這或許是天意。
既然掩蓋不了罪行,那就贖罪吧。他並不期待有朝一日記起一切的梅曄堂會原諒他,但多少,在自己再度面對他們的時候,心底能有個安慰。
他指尖翻飛,以一個微妙的角度開啟摺扇。忽然,一陣和風掠過,掀起了半遮半掩的簾子。
在摺扇的背面,一隻小小的千紙鶴,自指尖微力斜拋而出,正好處在周胥的視角盲區。
千紙鶴翩翩飛舞,最後在某一樹梢上停留。這樹看似與左右無異,而當車隊行過大路,四周寂靜無人之時,竟是起了驚人的變化!
他如流體般延展迴流,最後化作一模糊人形,手持千紙鶴,朝著相反的方向一躍而起,三兩下便沒了蹤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