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吾之真心(2)
墨無笙看著畫無骨,一臉陰霾。
“當時,我是否勸你,讓你明瞭自己的真心,不要做出追悔莫及的錯事!你不肯聽,執意一意孤行。淵靈界神魔一戰中,你在眾神魔的親眼目睹下手刃了君拂,讓她肉身被毀,元神大傷,隕落至這人間。”
墨無笙回想起八百萬年前的亂世,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當時神族在畫無骨的命令下攻進了魔族的忘川流域,趁其不備,數千萬魔族百姓被一夕之間盡數灰飛煙滅,慘不忍睹,魔族人的血染紅了忘川流域的幽冥河水。本應開得豔麗的彼岸花也被畫無骨的三味烈火盡數毀了去,至此終年再也長不出一朵。而失了君拂的幽冥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不足為懼。
看著在他面前無聲落淚的畫無骨,墨無笙痛心道:“當時的你也是這面無表情之色,毫不猶豫地用孤魄劍刺穿了君拂的心口。現如今,畫無骨,你的眼淚,是不是太遲了一些?”
對於畫無骨,他真的一點也看不透,不知畫無骨心中所求到底為何物,爲了天下蒼生手刃了君拂,可又爲了君拂,不顧天下蒼生。
“畫無骨,對於如今這一切,你可曾有過半分悔意?”
此時的殿中尤為寂靜,窗外的雷鳴聲不斷,襯著墨無笙的話語,像是一把利劍,刺進了畫無骨的胸腔,讓他無所遁形。
但他又如何能告訴墨無笙,當初一事的事實真相?告訴他自己是受人所控,失了理智?還是告訴他這一切皆是父神的安排?他如若說了,又將置父神和伏羲與何地?不,他不能說,這一切,他都只能深藏心中。
後悔嗎?也許吧。他畫無骨既然決定了要做的事,就不可能再回頭。
即便如此,他也決不會放開阿拂的手,即使是毀滅一切阻止他們在一起的人,他也要把阿拂牢牢的拴在身邊,誰也不能動他的妻!可一想到君拂確實是被他的孤魄劍所害,他手裏沾上君拂的血是如何也洗不乾淨了。如今的君拂恨他,怨他,只怕自己被挫骨揚灰也再挽回不了她對自己的心意。
畫無骨攥緊雙拳,胸膛因為不平靜劇烈起伏著。對著滿臉恨鐵不成鋼的墨無笙說道:“如今再說起這些,又有何用?對於阿拂,我絕不會放手。既然我能用拂鼓能找到她一次,就能用拂鼓找到她兩次三次四次!任憑她如何逃開,我也要把她追回來。這漫漫一生,我畫無骨,等得起。”
“你!真是痴兒!”墨無笙看著畫無骨這般執念,手指著他不知該如何說道纔好,手中的摺扇不停扇動,彷彿只有這樣,才能降一降他的滿腔怒火。
情之一字可真是害人匪淺,君拂,就是畫無骨逃不開的劫!畫無骨如今這般模樣,天下不知又要生出怎樣的動盪!到時候,苦的可是那些黎明蒼生百姓!
良久,墨無笙才長出一口氣,扶著額頭似是無奈般搖了搖頭。事情既然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他再想阻止,也難了,罷了,罷了。
情之一字,連他都不曾堪破,又有什麼資格去指責畫無骨呢?
“你可曾想過,你對君拂這樣緊追不放,是因為你的執念?還是因為你愛她?切莫再要掩蓋自己的心意,一錯再錯。”墨無笙嚴肅認真的看著畫無骨,希望他能遵從自己的本心,這樣對他自己,對君拂,也算有一個交待。
畫無骨聽聞墨無笙的話語,閉上眼回想起自己跟君拂這幾千萬年的種種,彷彿又回到了百柳谷時,他和阿拂一起生活的場景。
不管是阿拂小鳥依人的依偎在他懷裏的嬌態,看著他滿目柔情的樣子;還是阿拂用纖手碰觸自己的眼睛,說最喜歡這雙眼眸時痴迷的樣子;以及他擁著阿拂數細水長流、歲月靜好的樣子。
這些畫面都在他的眼前一一浮現,久久不曾散去。
畫無骨溼了眼眶,抬手遮住自己的雙眸,一聲接一聲的笑出聲來,可那聲音裡的悽然哀意,讓人聽了不禁動容。
“我現在才知曉,原來我對阿拂有了這麼深的感情。幾百萬年了,可阿拂的嗔笑喜怒在我腦海中竟是如此的清晰,是我,是我一直不敢面對自己的感情,是我負了她。”
“我愛她,我怎麼可能不愛她!”
阿拂就像嵌進了他的骨血裡,如若讓他停止這份感情,簡直就是在剜他的肉剝他的皮,除非他的意識模糊,否則一刻也不能停止。
墨無笙怔怔地,被畫無骨此刻真情實意的流露給震撼,想起自己對泣歌的愛,何愁不是這般深入骨髓。
便什麼也不多說了,上前拍了拍畫無骨的肩頭,說道:“你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當務之急,是要趕緊調養好身子,君拂歷劫必定危險重重,你拖著這身子,怎麼保護君拂?”
畫無骨聽聞此言,神色稍動,卻並未多說什麼,緘默不語。
看見畫無骨恍若未聞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墨無笙因為擔憂畫無骨的身子,情緒開始激動起來。
“今夜我句句肺腑之言,如若你把我當師弟,就好好想一想我說的這些話。振作起來,這不光是爲了你自己,爲了君拂,更是爲了那些需要你的天下蒼生!”
“唉——真是作孽!作孽啊!”墨無笙言盡於此,不願再多呆,扇動著手中的紙扇,拂袖而去。
待周遭安靜下來後,畫無骨神色淡漠,起身靜坐在椅子上,開始審視自己心裏壓抑許久的感情。
這一切,是他意識到的太晚了。
……
殿外,待墨無笙走後,伏羲捻訣從暗處顯出神形,隱藏在夜色下的神色晦暗不明。
這幾日他連夜緊趕慢趕處理完神界的事務後,聽聞墨無笙來報,說兄長至今尚未轉醒,急忙前來探望。沒成想,卻無意在殿外偷聽到墨無笙與兄長的對話,他心裏心緒難平,當下決定即刻動身前往冥界。
七十八所謂志同道合
魔域,魔宮殿內。
只見十幾位曼妙女子,赤腳裸背,纖細柔軟的身軀隨著悠然的琴聲旋轉跳躍。只見美嬌娘忽而玉手揮舞,纖足輕點,姿態間盡顯妖豔,勾人魂魄。
阡陌斜臥於用獸皮鋪蓋好的、形似牛頭馬面身的魔尊椅子上,單手撐住臉頰,手握玲瓏酒杯,抬頭輕酌。來不及嚥下的酒水便順著高揚的頸項落於鎖骨之中,竟讓那些嬌豔的美嬌娘也遜色幾分。
焦希便是這時端著手裏剛熬好的蔘湯,走了進來。瞧見阡陌如此冷豔邪魅的舉動,俊俏多情的臉不知迷住了多少美嬌娘。焦希痴迷的看著眼前的阡陌,這樣的阡陌,讓人移不開視線。
壓下躁動不停的心跳聲,焦希小心地走到了阡陌面前,半倚身柔聲道:“阡陌,這是我給你熬的蔘湯,趁熱喝點吧。”說完,便目光期待的看向阡陌,希望阡陌能接受她的心意。
“嗯,放那吧。”阡陌聽聞焦希的話後,斜乜了一眼焦希手中的蔘湯,不願再多說些什麼,神色冷淡的點點頭。
對於焦希的心意,他如何不知?可他的心裏只有君拂一人,再也容不下她人的存在。他這麼做,只希望焦希能儘快明瞭纔好,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焦希看著阡陌的目光重新轉回了殿中翩翩起舞的嬌娘身上,貝齒緊咬住嘴唇,不自覺紅了眼眶。
為什麼,她對他這般掏心掏肺,他卻依舊還是這樣不冷不熱,對她的好視若無睹。難道她竟連那些舞娘都也比不上嗎?!為何阡陌對她嫌棄至斯!
輕輕地放下手中的蔘湯,焦希也不說話,肩膀輕輕抖動,彷彿忍受著莫大的委屈。
“你們先下去。”阡陌瞅見焦希的模樣,知曉她今日不會善罷甘休,神色稍顯不耐,喝退了一眾僕從。打算今天跟焦希認真說清楚,讓她死了這條心。
奏樂和嬌娘齊聲點頭,朝阡陌鞠了鞠身便退出了殿中。
一時之間,偌大的魔宮只剩焦希與阡陌二人。
“焦希,你知道,我對你並無感情,莫要再做這些無謂的事情,徒增你我二人煩惱。”阡陌飲盡最後一滴桂花酒,放下玲瓏酒杯,看著焦希。
“你該知曉我心中早有鍾情之人,今生非她不可絕不將就。”
焦希心緒難平,這是阡陌第一次對她說的這麼清楚,彷彿要與她劃清界限,再無任何瓜葛一般。驀地,她慌了起來,竟口不擇言的對阡陌說道:“你口中所說的中意之人,可是你的孃親——君拂?你可知,天道決不會允許你和她做出這等違背倫理之事!”
“放肆!”阡陌怒不可遏的揚起手,周身形成了巨大的靈力波動,只見“砰”的一聲,身前的大理石桌在阡陌的重擊下應聲而碎。
“我和阿拂的事,何時輪到你出聲置喙!焦希,你現在是膽子越發大了!還不給本君滾出去!”
焦希驚叫出聲,被阡陌的怒氣嚇得顫慄不已。聽聞阡陌近乎羞辱的話,她終於承受不住,捂著早已淚流滿面的臉疾步跑出了魔宮。
為什麼!她焦希哪裏不夠好!為什麼就是比不上君拂!
一想到君拂,焦希心裏無端生出了一股憤恨之情。是了,如果不是君拂,阡陌就不會這樣對她,如果沒有君拂,阡陌肯定會喜歡她的!
君拂,一切都是君拂的錯!
焦希陷入自己的思緒中不可自拔,等到回過神來便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闖入了冥界地域。她站在原地努力壓下自己對君拂的怨恨,正準備轉身往回走時,陡然停住了腳步。
焦希略感疑惑的輕聲道,“前方這人,莫不是伏羲?他不在神殿呆著,無緣無故出現在這冥界之中是何意圖?”
百思不得其解,焦希低頭思忖了一會兒,決定跟在伏羲的身後,想要探清楚伏羲此次的目的。
隨著伏羲的腳步不斷深入冥界內部,焦希眉頭越發緊皺起來。奇怪,看伏羲此行,倒像是去往冥界輪迴嗣,只是,這好端端的,伏羲到底是爲了什麼?
伏羲的行為這下越發勾起焦希的好奇心,她爲了不被伏羲識破自己的幻術,小心地跟在伏羲距離兩尺之外的地方,看著伏羲警惕的回身張望四周,連忙把腦袋縮回了掩身的礁石之後。
過了一會,焦希探頭瞅見伏羲進入了輪迴嗣中,連忙捻訣往自己身上又加了一道掩身咒,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外,附身從縫隙中一探究竟。
只見輪迴嗣裡的伏羲,靠近了嗣中央懸浮在空中的羅盤。那是冥界的輪迴盤,掌管著神魔兩界輪迴歷劫時的命運,能夠改變一個神或者一個魔的輪迴因果。
伏羲看著羅盤上君拂的名字,回想起自己在樸白山殿外聽到的種種。面色一狠,手捻訣,虛畫結印圖騰,竟用一己之力強行改變了君拂歷劫的氣運!
君拂,休怪我無情,爲了兄長的安危,爲了蒼生百姓,你決不能活!伏羲望著空中不停轉動的輪迴盤,神情肅穆的背手而立。
“竟不知是何事,勞駕陛下屈尊到我冥界地域之中,闖我輪迴嗣,改我輪迴盤。”
伏羲聽聞嗣內突兀響起的聲音,知曉方纔修改輪迴盤的動靜已被幽冥界老頭兒知曉,也不多加辯解,對著虛空開口道:“冥王,我今日來所為的不過是魔君君拂之事。百萬年前我神界耗損千萬精兵纔將她給就地正法,沒想法此女元神竟不死不滅,此番捲土重來投身於人族歷劫之中,唯有在她歷劫之時除掉她,方能解決憂患。幽冥老頭兒,爲了天下蒼生,冥界安危,你可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說完後,伏羲耐心等待虛空之中幽冥王的回覆,也不著急,彷彿篤定幽冥王會幫他一般。
幽冥王沉吟片刻,聲音才重新在嗣內迴響:“既是為保三界祥和,那我身為冥王,定當責無旁貸追隨陛下,除掉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