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肩膀起了不易察覺的顫抖，雙手緊緊揪住了胸前的衣襟不放，本就平滑的布料因此起了一陣又一陣的褶皺。

    “錯了，都錯了。”

    “……兄長。”

    伏羲見他一直頭抵著床榻上下敲點，在不停唸叨著悔恨的話語同時，一滴淚珠竟從眼角處滑落。

    “兄長……！”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直直望著被褥上被淚水浸溼的深痕挪不開視線，彷彿下一秒就要對此痕跡盯出一個窟窿。

    這……還是他從過去一直認識的兄長——畫無骨嗎？印象中即使受了再大的傷，被魔獸被敵對動盪屢次命脈的時候，他也不曾見自己兄長掉下一滴眼淚！也不曾見其呼痛。

    可是就是這般屢戰屢勝的冷麪戰神、整個神域為之敬佩的神尊大帝！如今竟在自己的大殿內喝酒麻痺神識，獨自裡舔抵著傷口，露出這般脆弱的一面……？

    “兄長，你這是……哭了？”

    伏羲話中顫抖，對眼前這一幕不願相信。到底是承受了多大的傷痛，才使得心神堅定的兄長能夠為此落下這滴稍縱即逝的眼淚……？

    錯了麼……？難道真的是自己做錯了？竟把兄長無形中逼迫到了如此地步？

    他方纔剛剛做好的堅定心緒準備在這一刻全數崩潰瓦解，於心底不停反覆質問自己，在無數個自我反問聲中愈發動搖，只覺罪惡感叢生。

    “難道，君拂真的似你的皮，似你的肉，甚至動一發而牽引全身！這一走竟連你的三魂六魄都帶走了！一旦離開她莫非連神魂都沒了乾淨……？”他連連後退，竭力搖頭道，“不，不！這不可能，不可能！父神的話怎麼會錯！怎麼會錯……”

    他的竭力嘶吼在瞧見畫無骨弓身忍耐的姿勢後降低了聲調，本是高亢的情緒頓時成了頹然。臉色慘白一片，叫人心驚。

    “……兄長？”

    伏羲的隱隱哭腔並未得到畫無骨半點側目，他仍舊保持著弓身頭抵床榻的姿勢，一直沉默不語一言不發。

    良久了，畫無骨這才吐出一口濁氣，沉沉地道：“如今再去議論誰對誰錯又有何意義？我直到父神的用心良苦，也知道你一片衷心。怪只怪我不堅定，兩方搖擺不定，魚和熊掌都想兼得的貪心才害了我裏外不是人，現在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了。”

    “罷了，罷了。”

    他坐正了身子，面上情緒盡數收斂，彷彿方纔種種激盪的人不是他，只剩一片淡漠充斥眸中，之前的強烈訴說已是了卻無痕跡。

    他袖袍一揮輕而易舉的就解開了殿門上的封印，只聞一聲門扉撞擊聲響起，再去看大門處已是敞開一片，沒了遮掩。

    “今日的事都當我失態，反倒被你瞧見了見笑了。”他平靜地撫平胸口褶皺，彷彿沒事兒一般道，“都怪月老的烈酒太過後勁足，下次必定有了警戒不敢多貪杯。否則只怕耽誤了神域政務，那纔是真正的因私誤公，於心不安。”

    伏羲見他不過一瞬間就判若兩人的模樣，心底沒有半分鬆落甚至覺得瘮人得很，愈是平靜，愈是顯得情況不對勁。

    “兄長……？你沒事了？”他小心翼翼地發問，心裏拿不定主意，“你莫要強撐著，越是這樣對身子越是不好，雖大喜大悲有所根本，可最忌的還是心病成魔，到時候積壓久了可不好醫治……”

    “我沒事。”

    伏羲本打算再繼續勸說的，卻被畫無骨平靜的打斷，就這麼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人徑直路過自己，不招呼一聲就欲往大門走去。

    “兄長，你去哪裏！？”

    “朝政事務這幾天一直堆積過多，我這便去處理了。”

    畫無骨頭也不回地迴應出聲，眸光掃過仍舊血淋淋的右手激起一陣陰霾沉色，明知疼痛難耐卻不管不顧，就這樣任傷口鈍痛，隨它去了。

    “不準走！”

    他剛行到距離殿門幾釐米處，還未跨出門檻就被突然從後方衝來的伏羲一把擋住，甚至不惜調轉靈力操控著門扉重又重重合上。

    “你這是幹什麼？”

    “你今天不把所有一切徹底梳理清楚，我就不准你踏出這個門！”

    伏羲對自己這般貿然的舉動亦是心有惴惴，可一想到剛纔兄長反常地模樣就放心不下，若是讓他就這樣帶著一身未解開的鬱氣傷口出了大殿，只怕很難再尋到機會徹談一番了。

    “我要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歡君拂？非常喜歡？！”他因情緒激動，呼吸急促喘個不停，“你不準再推三阻四拿其他話來搪塞我！我就問你是或是不是！只需要回答我一個字或者兩個字即可！”

    “兄長，回答我！”

    “是。”

    畫無骨望著怔楞的伏羲，上前拉近了二人的距離面面相對，深邃的眸底彷彿看不見底的深潭，黑黝黝的攝人心魂。

    “我是愛她，愛阿拂。”他第一次正面直視了心底的情意，決定不再逃避種種重擔下的生出的膽怯，“我愛她，我愛的從始至終都是一直陪在我左右的她！不論哪一世，以何身份出現在我的身邊，我都視為天道賜下的珍寶！一直陪著她歷劫成功重獲新生！我爲了她可以拋棄仙骨，爲了尋她可以損耗幾千年幾億萬年的修為都在所不辭！這份情，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點共鳴嗎……？”

    伏羲怔怔地就這麼站著，心裏頭只覺驚濤駭浪不停洶涌拍擊，直麵感受到這份厚重地情意，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現在閉關修煉的女媧。

    他對女媧的情意，自問亦是執念過深難以拋卻，自問可以拋開一切甚至是成了痴傻稚兒活了幾百萬年，只因自己心念之人能夠因此安好，就覺得無論什麼樣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兄長，是我錯了。”

    良久後，伏羲才滯緩的抬起頭，眼中渙散神情呆滯，竟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過去犯下的執拗過錯。

    “若是我被這樣逼著去殺女媧，去害女媧，只怕我不止會瘋，甚至墮魔去了仙骨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一想到女媧若因自己而死，只怕這漫長的餘生都會在苦痛中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