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則走向了楚硯行和謝衡，那兩人自然是興致缺缺的模樣，此刻正走馬觀花、意興闌珊地站在遠處看著。

    柳涵璟神秘兮兮地對謝衡眨眨眼，道：“上元節放花燈，最靈驗不過了，衡兒要不要試一試。”

    十九歲的謝衡，對柳涵璟來說，依舊是個小孩。他叫他衡兒，因為他注意到，謝奕殊會叫他阿衡。

    柳涵璟是個心細之人，特別的稱呼，自然留給特別的人，想來謝衡也會喜歡。

    謝衡對柳涵璟的話，似乎無動於衷，但他如今確實禮貌多了，說道：“我就不放了。”

    柳涵璟卻也不在意，依舊是一副哄小孩的口吻，繼續道：“只要你把願望寫上去，真的會實現的哦，不管是什麼願望都可以。”

    他見謝衡依舊不想動的模樣，突然湊到他耳邊道：“那你把願望告訴我，柳哥哥幫你寫在花燈上，然後幫你放花燈怎麼樣。”

    “不要。”謝衡表情有些變化，他拒絕了，又道：“我自己寫。”

    “那你會猜燈謎嘛？這裏的花燈都是要靠猜的哦。”柳涵璟指指路旁小販叫賣的花燈對謝衡解釋道。

    “嗯，我會。”說著，謝衡便走到了一個小販的攤位前，指著其中一個蓮花花燈道：“猜這個。”

    柳涵璟立即上前，付了猜燈謎的銀子。

    蓮花，倒是讓他想到了三仙島滿湖綻放的蓮花了，許是他喜歡，或者是謝奕殊喜歡。

    謝衡正讀著燈謎，柳涵璟偏頭一看，謎面：言傳身教，一寸芳心。

    巧了，當真是巧。

    謝衡立即答道：“謝。”

    確實，謎面是謝。謝衡的謝，謝奕殊的謝。

    無巧不成書。

    謝衡似乎有些高興，這幾日，難得見到他露出喜形於色的表情。

    柳涵璟感嘆，到底是個少年郎罷了，雖然時時擺出一副心思深沉的表情，於是他問道：

    “可喜歡這個花燈？”

    “十分喜歡。”謝衡捧著那個花燈，似如獲至寶。

    “那柳哥哥帶你去放花燈。”

    謝衡卻似有些不捨，看著花燈，並不說話。

    “放了才能靈驗哦。”這個放花燈的習俗確實是由來已久的，燃放花燈，收穫新一年的溫暖和喜悅。

    “那好吧。”謝衡點點頭。

    “你把自己的願望寫在裡面的紙片上，柳哥哥不看你。”他指了指小販攤上放置的那個毛筆，對謝衡解釋道。

    柳涵璟說到做到，立即轉過身背對著謝衡。站了會，這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楚硯行。但想來楚硯行一貫對這些事不敢興趣，自然不會放什麼花燈，也只有謝衡這樣的小孩子，可以逗一逗。當然，柳涵璟對天發誓，他也不是真的想逗一逗謝衡，只是見他一直這樣悶悶不樂的，有些心疼他，所以想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如今看來，他的這番苦心並未被辜負。

    他四下搜尋了一番楚硯行的影子，卻並未看見他。此處人頭攢動，到底完全沒了楚硯行的身影，他一時有些失落，早知自己不該如此大意，至少和楚硯行也說一聲也是應該的。

    見謝衡寫好了願望，他便安慰自己不再理會，楚硯行本事大，即使走散了，也曉得回侯府的路。

    他提起自己的大公雞花燈，笑著對謝衡道：“好咯，我們一起去放花燈。”

    “嗯。”謝衡卻突然停住腳步，道：“楚哥哥呢？”

    少年倒是心細，他有些吃驚地回頭看向少年，正想解釋，卻猛然止住了話頭。

    在那燈火闌珊處站立一人，融於夜色，袍袖迎風，不是楚硯行又是誰。

    他笑著指了指少年背後的方向，道：“我們去看看，你楚哥哥寫了什麼？”

    一時間，他也不知，為何他會如此高興，竟生出些孩子心性。

    他偷偷比了個噓的手勢，謝衡會意，兩人放輕腳步，朝著楚硯行的方向走去。

    許是楚硯行此刻十分投入，街上亦人聲鼎沸，他竟絲毫沒有注意到，柳涵璟和謝衡兩人正越走越近。

    柳涵璟突然一掌拍在楚硯行的肩上，出於本能，楚硯行立即反手擒住那拍在肩上的手，但幾乎是下一瞬，他立即放開了那隻襲擊他的手。

    他回頭看向柳涵璟和謝衡，道：“抱歉。”

    “子淵兄，你寫得什麼？”柳涵璟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湊過去就要看楚硯行手中的紙片。

    看著楚硯行一本正經的模樣，卻不想也會偷偷揹着他們猜燈謎，寫願望，柳涵璟看得好笑，便起了捉弄的意思。

    誰知，楚硯行卻立即將紙片收了起來，不自然地輕咳一聲，道：“沒什麼？”

    沒什麼？柳涵璟卻不信，看著他難得羞赧的神情，他自是十分好奇。不知看似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楚硯行，會有什麼秘密呢。

    那張紙上寫了一行龍飛鳳舞的字，在楚硯行收起的一瞬間，柳涵璟瞥到了一眼，只看到最後幾個字。

    “他的願望。”

    柳涵璟有些看不明白，也不待想明白，謝衡卻似有些急切道：“我們去放花燈吧。”

    “好。”柳涵璟應聲。

    三人朝著河邊走去，只是柳涵璟卻有些想笑，他的花燈裡，並沒有寫上什麼願望。

    信不信，心誠則靈。

    但是他的心已經不誠了。

    上輩子，他放的花燈還不夠多麼？寫下的願望，又有哪一樣實現了？

    父母康寧，舉家歡樂，夫妻和合，蓮生貴子，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到頭來，一樣都沒能實現。

    所以，如今他有再多的願望，卻也不想再寫了，倒不如靠自己，去一一實現它們。

    即便如此，他亦不會掃興，即使他的願望，花燈無法實現。至少，謝衡那般小心翼翼的虔誠模樣，應該可以實現他的願望吧。

    三人走到浣花河邊，將手中的花燈放到河流中，水流雖急，但此處花燈眾多，流得也自然有些慢。

    柳涵璟見謝衡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那盞蓮花燈，也並未催促，只站在一旁，靜靜看著萬人放花燈的盛況。

    耳邊傳來少女們交談的言語，柳涵璟朝著面前的姑娘笑了笑，就見那姑娘突然臉頰泛紅，跺了跺腳，就要走。

    而同行的另幾位姑娘，卻拉住了她的手，在那姑娘耳邊說了句什麼，柳涵璟隱約聽到，“荷包”、“喜歡”、“送”這類的字樣。

    他那笑，實在是無心的，只因此情此景太過美麗了些，即使當時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尋常的中年男子，他也會朝著那人露出微笑的。

    他也不再理會這些少女，轉過身去，卻見楚硯行不知什麼時候，正站在一旁，注視著他。他猛然一驚，彷彿覺得自己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雖然他其實什麼也未做。

    “衡兒，可有放好花燈？”柳涵璟不自在地咳了一聲，以說話掩飾剛纔的尷尬。

    “嗯。”謝衡應道，眼神卻依舊不離那花燈。

    柳涵璟有些無奈，心知這孩子認死理，只怕要等這花燈飄出了視野範圍，才捨得走。便對楚硯行道：“你陪著他，我去找找鍾邈他們。”

    “不安全。”楚硯行卻道。

    “無事，我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怕的。”柳涵璟搖頭，表示不在意。

    先前那個姑娘卻突然滿臉通紅地走到柳涵璟面前，支支吾吾道：“公子，這個給你。”她說著，便遞上了一個紫色的繡花荷包。

    柳涵璟自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上元節，男女互贈荷包香囊，自然代表著傾慕。他搖了搖頭，道：“姑娘，這個我不能收。”

    遭到拒絕，少女臉色有些發白，她卻還是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問道：“公子，可是已有妻室？”

    柳涵璟搖了搖頭。

    “瓔珞只是想把這枚荷包，送予今夜最讓瓔珞動心之人。”少女咬著下唇，又道：“明年的上元節，怕是瓔珞就沒有機會再來了，公子不用擔心，只是收下這枚荷包罷了，並不需要公子負什麼責的。”

    少女說完這番話，便把荷包塞到柳涵璟的懷中，然後立即跑到人群中，如一尾魚，一溜煙就不見了蹤跡。

    柳涵璟無奈，看著手中的荷包，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而在一旁的楚硯行，此時卻道：“延之，你要收下這枚荷包嗎？”

    柳涵璟搖搖頭表示不要，嘆道：“但這荷包是那個姑娘的一番心意，直接丟了也是不好。”

    “我正好需要一枚荷包，放些碎銀子。可以給我嗎？”楚硯行道。

    “紫色的丁香花，你若是不介意，便給你吧。”柳涵璟大方道。

    楚硯行伸手拿過了那枚荷包，別在了腰間，道：“如此多謝了。”

    經過這番鬧劇，謝衡終於也送別了他的那盞蓮花燈，此時神情有些落寞，柳涵璟拍了拍他的肩，道：“花燈會替你實現願望的，不要難過。”

    “嗯。”謝衡悶悶地應了一聲。

    “去找找鍾邈他們吧，想來他們應該也在這附近。”柳涵璟對兩人說道。

    浣花河邊停著幾艘金碧輝煌的畫舫，歌女們應景地唱著小曲，舞女配合着歌聲，跳著婀娜多姿的舞蹈，不少看客皆露出痴迷的神態。

    尋常百姓，哪能天天去花樓看歌舞，也只有藉着這樣普天同樂的節日，纔有機會欣賞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