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剝絲抽繭
許久,兩人未曾發一言。
“爹這番做法,可會覺得有些對不住二弟?”
“你說懿兒?爹也知自己偏心,但做爹的總是偏愛自己嫡長子的。何況爹自幼便喜你,璟兒又這般聰慧懂事。你雖嘴上不會說些甜言蜜語,但我知,最孝順的便是你。宣平侯喝了一口茶,似陷入回憶般:“懿兒的出生,本就是個意外。那會我和你娘舉案齊眉,本沒有納妾的打算,但偏偏老夫人擔心我獨寵你娘,誤了正事,非要我納個妾。”
“這麼說,寵幸張姨娘,也是意外之舉?”
柳涵璟問得直白,宣平侯卻有些不好意思,和自己兒子談論這種事,他這老臉也是微紅,輕咳道:“倒也不是意外,張姨娘日日跑去找你娘哭訴,你娘這一心軟,就勸我去。哎。”
真是一筆糊塗賬,自己的娘要做善人,自己的爹又聽話,如果上輩子就是最終結局,柳涵璟因柳涵懿而死,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悔不當初。
但這張姨娘,著實也是個厲害的人,年紀輕輕就知道利用別人的同情心,迂迴曲折。果然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兒子。那此次偷盜賬冊之事,多半和他們娘倆是脫不開關係的。
“爹,不妨查一查,張姨娘和哪些人關係親厚。”柳涵璟道。
“怎麼,璟兒懷疑這賬冊偷盜一事,和張姨娘有關?”宣平侯一驚。
“有沒有關係,查一查就清楚了。”
宣平侯連連擺手:“不可能的,她一個婦道人家,偷這些賬冊做什麼,何況她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下懿兒這二十來年,不爭不搶,安分守己,斷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柳涵璟心裏冷笑,正因為這樣,才讓人對她放鬆警惕,這女人,著實高明,以後倒是要多留些心眼。
“越是看著沒有問題,可能越是有問題呢,爹。”柳涵璟平淡道。
宣平侯雖還是有些不信,卻也沒有再替張姨娘辯解些什麼。在他看來,張姨娘左右也是個無關痛癢之人。
父子倆的書房談話也就點到即止。不久便有同僚上門議事,柳涵璟無心聽朝堂之事,起身便要告辭。若是往日,宣平侯自然應允,今日,卻破天荒地對柳涵璟道:“璟兒,你且留下來,聽一聽再走。”
恰在此時,宣平侯的同僚已在小廝的指引下,來到了書房。
雖同朝為官,互相之間的寒暄禮數還是不可少的,你來我往的見禮之後,這來的幾人自然也注意到了柳涵璟。
宣平侯看了看自己長身玉立的兒子,道:“哈哈,幾位想來是不曾見過小兒,這就是我那嫡長子,柳涵璟。”
柳涵璟會意,從三位大人進屋的時候,就已經留意他們的身份了。他微微俯身,一一拱手道:“見過徐大人,見過沈大人,見過章大人。”
“幾年前還是見過的,侯爺您的長子,可生地越來越俊俏了,哈哈哈。”章大人率先開口道,他官拜左都督,正一品的武官,是個粗人,講話也隨了那性子,利索的很。
“人中龍鳳。”徐大人也讚道,翰林院的大學士,自然就文雅了不少。
而另一位任職太僕寺的沈大人,連連點頭:“不錯不錯,不知可有婚配?”
宣平侯還沒有說話,柳涵璟再次拱手道:“已有心儀之人。”
沈大人大笑,拍了拍宣平侯的肩膀:“侯爺,那這喜酒,可就指日可待了。”
杜絕他人說媒的做好方法便是如此,快刀斬亂麻。
幾人說說笑笑,柳涵璟在一旁坐著,也沒有插進多少話。只是心裏覺得有些怪異,一文官,一武官,一侯爺,一管車馬的大人,怎麼就能湊到一起去,還這般津津樂道。
本以為他們要議事,必然是正事,哪知聽了半天,也還是沒有聽到什麼軍國大事。
後來,章大人還神神秘秘地拿出了一疊紙牌,攤開在桌上。柳涵璟這些年對市井生活再是瞭解不過,自然知道,這是要打馬吊。
怪不得這四人能湊到一起,竟在書房裏打起了馬吊,原是牌友,柳涵璟一時竟有些無語。
柳涵璟也不知宣平侯為何讓他留下來,看了一會,便覺得有些無趣,雖知這馬吊在大寧是十分流行的一種娛樂活動,但他自己卻不甚感興趣。甚至於,上輩子,它還在戲樓聽過這麼一句話:大寧之亡,亡於馬吊。
說不上是排斥,還是純粹的興致缺缺,柳涵璟客氣而禮貌地提出,自己要先行離開,這回宣平侯倒是也沒有留他,擺擺手就示意柳涵璟可以先走。
柳涵璟出了宣平侯的書房,便又踱步往正堂走去,但見幾位夫人還在埋頭整理賬冊,也並未出聲打擾,竟自離開。
時近傍晚,柳涵璟回了自己的院落。
墨韻軒位於整個侯府的東南角,便是小侯爺的住處,此處和侯府有著一溪之隔,並以青竹掩映,倒是清幽雅緻。
少時,清修苦讀,自然需要一處安靜之地。如今,日日在外奔波,偶爾回府,求的卻也是一隅清淨之處。
柳涵璟招了一名心腹侍衛,低聲吩咐了幾句,就見那侍衛低聲應道,然後匆匆告辭。
侍衛離開後,天色也漸漸暗沉了下來,本也是初冬時節,隆冬暮色,看著有幾分蕭條。柳涵璟獨自臨窗而坐,整個墨韻軒漆黑一片。
侍女上前掌燈,柳涵璟也未出聲拒絕,他只是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家事,國事,哪樣能疏漏?他細細思考著近些日子以來的大大小小的事和形形色色的人,只覺得千絲萬縷,都能扯上干係。
前世,一心只讀聖賢書,反倒是簡單了不少。
他有些自嘲,怕自己只是庸人自擾,也許他怎麼爭,都是鬥不過這命運的。
招了招侍女,他道:“去和侯爺說一聲,今日有些倦,就不去膳堂用食了,你去廚房隨意挑些膳食,我就在書房吃了。”
侍女自然不敢有異議,柳涵璟也確實有些倦,不想強顏歡笑地面對他人,哪怕他人是親生父母,至親至疏。
像楚硯行一般,日日獨居,這高枕倒也著實無憂,一時竟有些羨慕起他。
卻又不知江南那人,如何了?
隔日,侍衛匆匆而來,向柳涵璟彙報了,昨天命他去調查的事。
聽完侍衛的報告,柳涵璟沉吟,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張姨娘,倒是長了通天的本事。侯府雖家大業大,但到底不是富可敵國,也就僅有八個莊子,十幾個商鋪罷了。
這張姨娘竟然插手了一個莊子,三個商鋪,真是厲害至極。那些管事都是她孃家人,可想而知,這兩年絕沒有少貪,大抵是紙包不住火,這才鋌而走險,一不做二不休,偷盜了這賬冊。
柳涵璟快步離開墨韻軒,來到侯府的正堂內,經過賬冊被盜之事後,正堂門口如今也是守衛森嚴,但看到小侯爺,守衛自然沒有阻攔。
“娘,賬冊可有何不妥?”
宣平侯夫人接連看了兩日,卻依舊沒有翻完這些賬冊,明面上看,確實無大不妥,她道:“還不曾看出不妥之處。”
柳涵璟倒是也不意外,真若做得這樣明顯,往年也不會瞞過老張。
他從一堆賬冊裡,找出和莊姨娘有關的鋪子,仔細翻閱了起來。
小侯爺自幼便聰明,雖不曾打理過家業,但看懂賬本,卻還是輕而易舉的事,神童之名自然不是蓋的。
柳涵璟一目十行的看下來,很快就注意到,異乎尋常的地方了。
榮寶齋今夏有幾筆極大的支出,寫的都是購置桌椅。
柳涵璟道:“娘,榮寶齋今年翻新過嗎?”
宣平侯夫人一時也答不上,道:“這事回頭得問問紀掌櫃。”
柳涵璟不置可否,又道:“今年王家莊子的收成不好嗎,還是往年也是這個數?”
不等宣平侯夫人回答,他又指著豐順當鋪的賬冊道:“一個玉佩的成色有多好,竟值一百兩銀子,是和田玉還是暖玉?”
“小侯爺...?”老張在一旁低聲喚道。
“什麼事,張伯?”柳涵璟對老張還算客氣。
“是可是這賬冊有何問題,唉,是我老眼昏花沒看清楚吧。”老張自責道。
“這賬冊明面上沒有什麼問題,和張伯你無關。”柳涵璟道,然後他又吩咐一旁的侍從:“去把侯爺請過來。另外,把榮寶齋、豐順當鋪、綾羅坊和王家莊子的管事叫來。”
這回連侯夫人都有些疑惑了,遲疑道:“璟兒,可是查出來了?”
柳涵璟手支著下巴,繼續看著手邊的幾本賬冊,頭也不抬道:“八九不離十吧。”
幾位當家夫人也是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更不知道柳涵璟如何神通廣大,隨便翻了翻,就看出問題了。
沒一會,宣平侯便到了正堂,見柳涵璟正翻著賬冊,道:“璟兒,這偷盜賬冊之事可是有眉目了。”
“爹,有些眉目了,就等幾個管事過來,問他們些事。”
“可有把握。”
“自然,爹不相信孩兒嗎?”
宣平侯大笑:“自然相信我兒。”
“把老夫人和懿兒叫來,還有二老爺、三老爺也一同叫來。”
“爹,不如把張姨娘也叫來吧。”
“姨娘怎麼適合來這樣的地方?”
“此事有姨娘在場,興許更精彩呢。”柳涵璟語氣堅定道。
宣平侯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又讓侍從把各房姨娘小姐一併請了來。一時間,宣平侯府的正堂內坐滿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