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濛濛的，雷雲正在蒼穹上凝聚，卻沒有下雨。

    空氣有些悶。

    “這場面，多長時間沒有見過了？”

    酒鬼趴在山頭上，眯起眼睛打量著山下的情況。

    山下大軍密佈，粗略一看，就有三五百千人。

    這麼多士兵分佈在山上，將桃源附近圍的水洩不通！就連螞蟻都出不去一隻。

    更要命的是，他們沒有直接進攻，而是在不停的砍伐桃源周圍的樹木，做出了大量攻城器械，甚至還有鹿角、絆馬索……

    “見鬼！”

    酒鬼眉頭死死的皺了起來，桃源除了寥寥幾個強者之外，大多都是一些活動不變的老人！這些士兵已經快要了桃源的命，更要命的是，在士兵之中還有些熟悉的身影。

    “披露派的大長老！卸甲門的掌門？妙法山的尼姑？這些傢伙們，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幾年前剛被朝廷坑過一次，還敢來合作？這是豬養肥了又覺得自己膘壯了？還有……那個人是……”

    酒鬼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非常非常熟悉！甚至佔據了他人生很重要地位的一個人……

    “是！你！”

    酒鬼拿起酒葫蘆，喝了一大口，受到烈酒的刺激，臉上的一處傷疤**了起來。

    這道傷疤，一道下雨陰天就會痛！

    喝酒並不能改善這種情況，而是會讓傷疤更痛！這也是酒鬼想要的結果。

    他不像夫子那樣超然脫俗，遊戲人間！也不像老紀一樣，曾將復國之事當做全部，卻又有放下的灑脫。

    他就是一個軍人。

    一個曾經慘敗的軍人。

    “某可以死！但不可以敗！”

    這是他曾經的座右銘。

    然而他卻慘敗在了一個身穿麒麟鎧甲的人手下。

    三日十六戰。

    部陣、紮營敗。

    箭術、槍法、劍法、騎術皆敗。

    甚至最後連勇氣都敗了。

    圍敵於高山。

    敵卻突然從高處衝下，如山呼海嘯、天崩地裂！一項勇冠三軍的酒鬼，居然嚇的拿不起兵器，甚至轉頭逃竄。

    一槍刺來。

    他臉上多了一道傷疤，前朝少了一位將軍，世間多了一位酒鬼。

    多年後，再次相遇。

    酒鬼依舊是酒鬼，將軍依舊是將軍。

    再敗。

    死不可怕，敗纔要命。

    “看這情況，這是最後一戰了！怎麼着也要贏上一次才行！要不然到了幽冥之後，怎麼有臉去見師傅和兄弟們？”

    酒鬼的眉頭舒展開了，他只覺的渾身的血都燒了起來……

    “啪！”

    一塊小石頭砸在了酒鬼的身上，酒鬼猛然轉身，眼眸之中殺氣四溢！

    “何人！”

    這一瞬間，他甚至做好了出手的打算，誰知道轉身的時候，卻看到崑崙正躡手躡腳的貓在遠處。他碩大的身體貓起來，看上去有些滑稽。

    酒鬼的表情柔和了下來，他看到崑崙正朝著自己招手，便趕緊竄了過去。

    “啊？回！家！”

    自打身受重傷的崑崙被李牧原弄來的血珊瑚醫治好後，他居然能夠開口說話！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個字，卻也讓桃源眾人高興了很久。

    兩個人從小路悄悄的溜了回去，陳博士正在村口等著他們。

    “如何？”

    酒鬼搖了搖頭。

    “難難難！要不是夫子佈下來的陣法，遮住了我們的入口和這座山峰的真實情況，恐怕我們已經被發現了！單看旗號，對手最起碼就有三千人，還有江湖知命的武人，各個都是地仙修為！而且那個人也來了……”

    陳博士自然知道酒鬼所說的那個人是什麼意思。如此懸殊的力量對比，他們根本沒有機會獲勝和反抗！

    “原來是在今日了麼？”

    陳博士灑然一笑，臉上完全沒有半點對死亡的恐懼：“既如此！娘子，取我朝服來！”

    “吾乃汝妻，亦是皇帝親封的誥命，當稱婦人才是！不過算了，你今日這聲娘子，叫的倒還是真情實意！姑娘我不跟你計較”趙奶奶一身盛裝，眉開眼笑。

    她手裏捧著一個木匣，在陳博士面前將木匣開啟，抖一抖灰塵，原是一身富貴衣裳。

    前朝的官服跟大徐的很不一樣！大徐的官服很簡單，甚至有些質樸。而前朝的官服則注重華麗、威嚴，鑲金嵌玉都是常事，往往一件官服制作，要三五年的時間！

    “來來來，快穿上吧！你這糊塗酒鬼，你的甲姑娘我也幫你修補好了！快去拿吧！老海、風學士，都已經穿戴整齊了。這最後一天了，我們不能丟先帝爺的臉面。”

    酒鬼眼角有淚流下來，他匆忙離開，卻很快又折返回來。

    老翰林拽著他匆忙趕來，人還未來，就大叫道：“諸位若何？”

    陳博士笑道：“吾乃前朝臣子，今日壽盡，自當盡忠！汝乃本朝之官！速速退下！”

    趙奶奶道：“酒鬼，你今日還死不得！李小子在南方開宗立國，信任吾等，將其父安排在這裏，但吾等要對得起那小子才行！不能讓其父被敵所擄！更不能損其名節！最近我等研究丁老頭的千里轉魂已經小有成效，不過最多隻能傳送二人而已！這樣，你帶老翰林躲藏起來，速速前去，不管千里轉魂到什麼地方，務必要將他送到南方！也算是完人所託。”

    酒鬼默然不語，喝乾了葫蘆中的酒，半響：“好！”

    老翰林被他拽的有點急，剛剛纔喘過氣來，他氣喘吁吁的說道：“諸位不必如此啊！未戰先生死志，大不吉！夫子前些日子不是還來過嗎？留下了一炷香！趕緊燒著聯絡夫子纔是正事啊！”

    又道：“這些人定是為老夫而來！老夫出去就是！”

    趙奶奶眼珠子一瞪：“胡鬧！丁老頭好不容易逍遙自在，怎麼能又讓他牽扯上人世俗物？再說了，我們這些人，正是他成道的阻礙，沒了正好！還有你家小子很是孝順，好不容易攢下一點基業！爲了你都被舍沒了怎麼辦？”

    趙翰林道：“自家孩子自己清楚！那小子不會在乎什麼江山社稷！當年他要是有這般勁，早就考上秀才了！無事！”

    他還要再說，就看到一眾白髮蒼蒼的老人，都換上了富麗堂皇的朝服，排著隊出現在了村中空地上。

    他們興高采烈的，彷彿今日不是去赴死，而是皇帝組織的一場庭宴。

    轟！

    一聲巨響。

    桃源村上空似有一張網破了。

    一塊巨石從天而降。

    酒鬼一掌將石頭拍的粉碎，他勃然大怒，臉漲的通紅：“這幫混蛋，吾等就算是死，也該是大臣的死法！居然想要砸死我們！我跟他們拼了……”

    “蔣長安！”

    趙奶奶厲聲喝道：“你是喝醉了還是腦袋燒糊塗了!有正事不去幹，還在這裏幹什麼？”

    她一巴掌扇在醉鬼的臉上：“你酒醒沒醒？沒醒來姑娘我再來一巴掌！快滾！讓老紀給我們做上長生牌位！去了下面也不至於受窮。”

    醉鬼被扇了一巴掌，不但沒有發火，反倒是大哭起來。他一把扛起了老翰林，拔腿就跑。

    老翰林不過一介凡夫俗子，哪能抵抗，轉眼間就被醉鬼帶沒了蹤跡，片刻之後，只聽轟隆一聲巨響，趙奶奶的小木屋被炸成了灰燼，一道毫光沖天而起，轉瞬不見蹤影。

    “如此纔好！”

    趙奶奶臉上出現了一絲笑意，彷彿是卸下了什麼沉沉的重擔，她拿出了一面銅鏡，笑著調整著自己鬢上的一朵金花。

    “無論什麼時候，總要漂亮一些才行。”

    她笑著，輕輕的挽起了老陳博士的手。

    別看兩人已經是夫妻，這小小的一個動作還是讓老陳的臉漲的通紅，他像是個做錯事被發現的孩子，小聲的嘀咕著：

    “大庭廣眾的……這不合禮法吧。”

    “禮法，什麼禮法？都要死了還講究這些？再說了，你當年要是講究禮法，也不會趁我出遊，折一隻紅梅贈我。”

    “牽素手、折紅梅，此生相守不相忘！怎麼了？你說這是你陳博士寫的詩，還是一位登徒子寫的？恩？”

    老陳啞口無言，只得笑道：“娘子教誨的是！”

    心意通。

    他的手伸了下去，攥住了那隻手。

    相隔已有幾十年，昔日佳人的手上已經生滿了老皮，黃斑，只是那感覺卻依舊相同。

    “娘子，一會夫君給你場面場面！夫君此時也不算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可以英雄一會。”

    老陳博士碎碎的說著閒話，死亡在他看來並不怎麼恐懼，只是一場春遊而已……

    噶！

    一聲怪叫響在了他的頭頂，緊接著一隻羽毛凌亂的鳥兒從半空中栽了下來。

    “小青？”

    陳博士已經，一把將小青接住，只見鳥兒好像是走了一趟油鍋、渾身羽毛都炸散了，身上更是有許多還在流血的傷口。

    “小青！？娘子快快醫救！等等一封信？”

    陳博士一把將小青腿上的信件扯下，開啟之後，幾個慌里慌張的字跳入眼前。

    “速逃！否則名節不全，徒受辱！”

    “這是……吳侍郎的信！怎麼回事！”

    陳博士心中突然冰涼一片，就在他心思百結之時。一聲劇烈的爆炸聲響起，緊接著一個頭顱從天而降，在地上滾了幾圈。

    那是一個老者的頭顱。

    白鬚、睜眼。

    “吳老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