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臨江城的每一個人而言，都是不尋常的一個夜晚。

    城外有大軍威脅。

    城內有刀劍相向。

    他們很快就發現，來自自己人的刀劍，比大軍威脅更要恐怖！

    一夜血猩滿地。

    一夜淚掛枝頭。

    城內將要燃起來的火幾乎大戶人家們都知道，或者說裡面根本就有他們的參與和推波助瀾。

    即將要將整個城市焚燒殆盡的火焰，卻悄無聲息的被鎮壓下去了。

    沒有人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錯，直到有麒麟軍挑著幾個猙獰的頭顱，開始砸門之時，他們才意識到完了。

    姬家家主平日裏也是風度翩翩的君子，但他的頭顱被挑在桅杆之上的時候，也只剩下滿滿的猙獰和狼狽。

    “奉武德公命令，搜查可疑人士！”

    說這話的麒麟軍眼神冰冷，與李牧原的眼神很像！他的刀也很冷，也很不講客氣。

    只要有人稍微阻攔，立刻就是一刀下去。

    緊接著大門就被撞開，所有的活人被集中到前庭，由弩手看管，由官吏檢查，大隊甲士蠻橫的開始清掃。

    糧食被直接扣押，私藏的甲冑兵器也被抄了一乾二淨，倒是一些金銀珠寶，不能說沒有丟，少的數目卻很不正常。

    大量珍貴的金銀，被麒麟甲士踩在腳下，也不看一眼。

    每家每戶都不乾淨，有的出家丁攙和城中事務，有的圈養豪客，有的私藏了剛纔被麒麟軍追捕撤下來的人。查出情況來的人，有反抗的當場擊殺，沒有的用鎖穿了琵琶骨，全部帶走。

    有一些小家族情況較好，他們甚至被要求，城中人手緊張——要出派家中子弟協助！

    家主們可以是貪婪鬼、可以是鐵公雞，可以是草菅人命的混蛋，但沒有一個是傻子！

    這是國公給他們活命和發財的機會，也是國公爺給他們留的唯一一條路。

    “姬家、趙家、胡家都被抄了家，你們不要自誤！這個時候若有立功，國公爺定然記在心裏！”一個面色陰鬱的中年文士用他尖尖的嗓音，狠狠的鑿著所有人的耳朵眼。

    他們都認識他，這是太守的心腹衛蜜劍，按照他們所瞭解的情報，衛蜜劍應該死在昨日的刺殺裡了纔對！怎麼完好無損的出現在了這裏？

    難道……這是太守大人和武德公的合謀？

    不要自誤，不要自誤！

    這話此時有特別的意思，到底是什麼，才能叫做不要自誤呢？老老實實聽話，算不算不要自誤？

    當然……

    不算！

    “海秉信！出來！”海家家主第一個道：“犬子雖無能，也算勤懇，願效鞍前馬後！”

    又道：“吾兒！你今夜就前去協助諸位大人，將那些貪贓枉法之徒擒下！我海家早就有報國之心，可惜勢單力薄，一直沒有機會！今日正是傳我海家名聲的時候！”

    “好好好！海家忠心為國，天可見之！”衛蜜劍笑了起來，立刻就有人帶著海秉信下去了，有了這個示範，這些小家族族長們再也堅持不住，紛紛派出家中子弟協助。

    只有賊才能將賊抓乾淨！有了這些人的協助，一個個密道被發現，許多來不及焚燬的書信被翻了出來！當天晚上，被抄家的大戶又多了幾家。

    對於抄家的人，麒麟軍們可就沒有那麼客氣了，金銀珠寶糧食兵器，一切都拉走！至於地契、商鋪、船隻，當場就分了下去。

    海秉信分到了八百畝地、兩間商鋪、一間大宅、十艘商船！他的眼紅了，作為海家的繼承人，他們很清楚像自家這樣中下流小家族，想要積累起這些財富，恐怕需要十年的時間！

    眼下，一晚上就行了。

    雖然來路不正，但給了就是給了，染血的地契揣到懷裏，就是他的。

    他們都知道，這些家族在各處盤根錯節，這樣的隱患很大，可天塌了還有高個頂著！不豁出命去，怎麼能富貴？

    “給我一把刀！”海秉信叫道：“孫家我帶頭搜！”

    一夜火起。

    “蒸魚不錯。”

    李牧原在黃鶴樓上坐著，偌大的宴席只有他一個人，他閉上眼睛，似乎在品味著蒸魚，似乎在享受著城裏的煙火味道。

    天放亮了。

    爛痾山主帶着兒子來到席上，笑問：“昨夜**，可有羹分？”

    “自取之。管飽！”

    滿臉猙獰的潘海城來了，他進來就喝酒，足足摔碎了三個罈子：“媽的，活了二十七年，這才痛快！”

    又是一會，衛蜜劍帶著一幫家主來到宴上，一進門就跪下大叫：“見過國公爺！”

    “諸位為國操勞，多是辛苦！來，勞累過後，怎麼能不吃點東西！吃！這上好的宴席！正要大家享用！”

    海家家主第一個坐下，毫不猶豫拿起一個螃蟹就啃：“我咬死這橫行霸道的玩意！”

    飯菜上了好幾遍，李牧原舉杯而起，笑道：“這天下和富貴就這麼多，人少了，大家就吃的飽一點！”

    “是！”海家家主吐出一口殘渣：“這螃蟹，真好吃！”

    冷曉飛是一個很標準的軍人。

    據說他的父親是一位膝蓋中箭，導致瘸腿的將軍。

    既然是將軍，自然是立過軍功上過戰場——大徐還沒有紙面上的將軍！

    既然瘸腿了，那麼肯定就再也不能上戰場，大徐雖然沒有像前朝一樣，選武將還講究個官儀。但是這人腿瘸了，騎馬打仗都要受影響，自然只能退下來。

    據說他的父親一身韜略，卻因為小小的一支箭全都憋在了心中！於是將滿腔熱情和熱血，全都用在了澆灌下一代身上！

    冷曉飛識的第一個字，是法！第二個字是軍！

    軍法，法軍！

    他受了老爹十幾年的薰陶，雖然年少，有些放蕩，但骨子裏是最為傳統的軍人！他心裏對李牧原出現一百個不滿意，對李牧原的做法一千個不同意。卻還是在城牆上堅持著，直到斥候偵探，敵軍已經徹底潰散。

    “千秋之功，千秋之功啊！”

    他心底狂叫。對方的軍隊結構不太正常，好像缺了一根骨頭支撐，只是靠長沙王這個粘合劑勉強黏在一起！當他把頭顱示出，字正腔圓的大聲宣講李牧原的事蹟後，長沙王的軍隊瞬間就散了。

    昨夜他很想自己帶兵出去，若是李牧原在，可獲十成之功！若是他出去，也能獲五成之功！這可是滔天大事！哪怕是一成之功，也足以讓他在青史上留下一筆！

    可惜，作為一個傳統軍人，他知道這時候，不能賭！

    而且他很清楚，在城下喝茶的兩人，看似悠閒自得，只要自己偏離了李牧原的劇本，他們絕對會第一時間糾正！

    怎麼糾正？自然是刀子來的最快些！

    “國公爺，朝廷上面人的齷齪我不理會，我本想和你成為朋友！”

    天亮了，李牧原的命令傳遍全城，城內火息了，一眾驚慌失措的家主在一片廢墟中拜見了李牧原！

    昨天夜裏，李牧原釣出奸細，孤身潛入長沙王宮，斬掉長沙王頭顱的事蹟已經傳開！家主們看著李牧原那俊朗瀟灑的樣子，卻如同看到了鑄魂索命幽冥使者。

    不用人喝，就跪倒了一大片。

    冷曉飛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他遠遠的盯了李牧原一會，想看看對方的氣息是否有所繚亂，直到李牧原的目光掃過來，他知道自己該上場了。

    劇本中，我是扮演什麼角色？

    “末將冷曉飛，拜見國公！敵軍已退！請國公示下！”

    “收拾戰場，派斥候刺探！恐有陷阱，不要妄動！”

    早就料到了這個命令，冷曉飛身體還是搖晃了一下，他抬起頭，想要說什麼，卻看著李牧原身後站著十幾個人。

    這十幾個人都穿著一身黑衣，帶著斗笠，身上不見血，也不見什麼兵器，卻有濃郁的血腥味！

    冷曉飛自然知道這些人是什麼。

    昨夜城內清掃的如此順利，他們可是功不可沒！

    “這些人，都是刺客！”

    “是！”

    冷曉飛痛苦答道。

    李牧原站起身，將他扶起：“冷將軍忠心為國，昨夜辛苦！還是去休息吧，這些小事，交給手下去辦即可！”

    冷曉飛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壓低了聲音道：“國公爺意欲為何？長沙王一死，叛軍的魂就斷了！亂軍大多都涌向了倉儲之地，周邊城防虛空，此時正好是滅敵良機啊！千載難尋的功績，就在此時啊！”

    李牧原道：“敵人在哪？你看到的敵人，不過是表象！真正的敵人，可不是你想的那樣！功績？什麼功績比的上徹底消除隱患重要？”

    冷曉飛慘笑一聲，答非所問：“國公爺，我原本以為，我們會成為朋友的！”

    李牧原笑了起來，用力拍了拍冷曉飛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說：“當然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