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張攸攸擰了一下毛巾的水，甩了甩，晾了起來。

    她剛剛給申莫識擦完汗，又去熬藥。

    雖然申家是大戶，哪怕再殘破，也不缺幾個僕從！可張攸攸一直堅持自己來。

    申莫識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拿著一本書正在聚精會神的看著。

    一縷白色的髮絲垂了下來。

    雖然他的身體恢復了不少，但還是虛弱的很。下床走幾步就喘，身上冒虛汗，只有躺在床上才能舒服點。

    大夫說，他身體虧的狠，不知道要修養多久才能恢復過來，有可能一輩子就這樣了。

    哪怕是最好的情況，能恢復五十歲的身體，就已經是萬幸了。

    申莫識很樂觀，他毫不在乎自己的身體情況！能不用人的，就盡力自己完成！據說有一次，半夜腹痛，生生花了一個時辰從床上爬起來，又花了一個時辰才挪到茅坑，當他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天已經涼了。

    他這幾日一直在看書，還註解了一本曲譜。

    看著張攸攸滿頭大汗的把藥端過來，申莫識笑道：“攸攸，不用忙了！就這樣吧！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這些藥沒什麼用的，你不要這麼辛苦了！待到我丹田修復，恢復一絲真氣，就能下床了。”

    “喝點吧，這是崔太醫配的滋養潤身湯，最能滋補身體！再加上劉先生配的九華雪丸，你一定能好起來！我聽說趙王神醫家裏有祖傳秘方，用十九根人蔘熬成的秘藥！十九根千年老參煎成一碗水，能夠活死人，肉白骨，我明天去求……”

    張攸攸絮絮叨叨的說著，說起這些來的時候，她的眼睛就放出光來，顯得十分興奮。

    申莫識靜靜的聽著，他終於忍不住，說道：“攸攸，你不用做這些，你待我已經很好了，你已經都還清了，你不欠我的！去吧，去找他吧！不要辜負我付出一場！”

    張攸攸的話語嘎然而止，她愣了一下，整個人突然如同抖篩子一樣哭了起來。

    “我我我我我我……”

    她的淚珠不斷的落在地上，卻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抱著頭，蜷縮成一團。

    申莫識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腦袋，這樣安慰她一下！時到今日，他也只能做這麼多了。

    誰知道他的手剛拍了一下，張攸攸卻哭的更加響亮了起來，她一把抓住申莫識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冰涼的淚水順著手上的縱橫交錯淌下。

    “回不去了啊！”

    “哎！”

    只剩一聲嘆息。

    半個時辰過後，張攸攸推門出來，她臉上的淚痕已經擦的乾乾淨淨，只是眼圈還有些紅。

    她從懷裏拿出一個小本，上面密密麻麻記著打聽來的藥方，不過已經有很多畫了線。

    她盯著藥方看了一會，又去了自家東屋，配合着老僕人服侍了一下還在昏迷的張侍郎。

    看著老爹那消瘦幾乎如骷髏的面孔，回想起過去那些日子所遭遇的一切，張攸攸又想哭，只是這次怎麼也哭不出來了。

    “最近幾天天氣都很好，正是一年最好的時候啊!”張攸攸看著天邊攸攸飄過的雲，一時眼神有些恍惚。

    忽然，她看到了一樣小東西，那是粘在樹上的一個大繭！張攸攸面色一喜，就把繭摘了下來，跑到內屋，問申莫識這是什麼東西。

    申莫識盯著看了好一會，才說道：“我眼花了，不好意思！這是大王蝶的繭！去年的大王蝶產下後代，就在這繭裡面，過兩天驚蟄，就會孵化出來，啃食一些綠葉！再過上一個月，就會陸續的孵化成蝴蝶！別看大王蝶幼蟲很醜，可是破繭成蝶後，很是美麗呢！”

    申莫識說了一會，突然明白過來，張攸攸這是在變著法子開導自己！於是笑著說道：“謝謝你！我沒事！破繭成蝶，破繭成蝶，哈哈！”

    張攸攸見他開心，也高興了起來，就多說了起來，沒一會兒功夫，就聽見外面山呼海嘯般的傳來了一陣陣歡呼聲！

    “怎麼回事？”

    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張攸攸跳起來：“我出去看看！”

    張攸攸告了別，也沒收拾，就走了出去。剛出大門，就見的平日裏寂靜的小道上，一下子多出了許多人，都在蜂擁著上前。

    張攸攸拽住一個人，問道：“什麼事？”

    那人掃了張攸攸一眼，沒認出眼前烏頭蓬麵，一身藥味的女子是張家大小姐，還以為是誰家丫鬟！當即擺擺手：“前面放炮呢！好像是朝廷打了勝仗！你鬆手，趕晚了就看不到了！”

    說著，他就掙開了張攸攸的手，一溜煙兒跑了。

    張攸攸心中好奇，趕緊跟了上去，跟著擠擠囔囔的人群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好在她習武，身體強壯，這才勉強擠到了前面。

    “這洛陽，怎麼這麼多人啊！我還真是沒見過！”

    張攸攸伸著脖子打量著，只見遠處明黃色的龍旗一道一道的穿過去，軍士們表情雖然嚴肅，但嘴角都有一絲笑意！

    “哎呀，楚王終於敗了麼？”

    很快，就有一隊隊的囚車押了過來，張攸攸眼尖，看清楚了囚車裏麵的人！其中有剝了甲的大漢，還有一些文弱的公子！其中有幾人雖然披頭散髮，但是他們的面孔張攸攸還很熟悉。

    “宋家公子，李家公子……啊呀，那個老大人，看著好像是……”看到這裏，張攸攸就知道，楚王徹底完了！這些人可是支援楚王叛亂的中堅分子，此次在這裏一窩端，恐怕是徹底完蛋了。

    楚王戰敗，張攸攸心裏也舒服，楚王帶給他的夢魘實在是太深了……

    她使勁的踮起腳尖，努力向前擠，想要看看楚王是不是也在囚車裏麵，她的動作讓周圍的人一片嫌棄。

    “你擠什麼擠啊，你看你身上髒的，哎呀這味！你要是沾到我衣服上怎麼辦？”

    張攸攸不管不顧，直接擠到了最前面，不過很可惜，直到她將囚車看完，也沒有看到楚王的蹤影。

    想想也是，楚王再怎麼叛亂，也是姓楚的人！爲了皇家臉面，也不會讓外人看啊。

    想到這裏，張攸攸就有些失落，突然又聽一聲炮響，這聲炮響過後，周圍的人突然靜了下來。

    遠處，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御輦！

    皇帝來了！

    在御輦前面，是一排排甲士，這些甲士身上都帶著血，顯然是剛從廝殺場上回來的！其中有大約五十人左右，更是渾身的甲冑都已經被鮮血染紅了。

    “你知道嗎？陛下這次可是威風，出門的時候，連最精銳的兵都不帶，帶著一幫糊塗兵就出了門！居然還將楚王給打敗了！”

    “那是，你看這些甲士！好威風，啊呀，不說話了，他們看過來了，那眼神……”

    幾個人的竊竊私語聲傳到了張攸攸的耳朵裡面，正好此時，皇帝的御輦已經過來了。

    太和帝一身金甲，站在御輦之上，陽光打過來，看不清楚面孔，只是覺的威武的像是天神一樣！

    在御輦上還有一個人，幾乎與陛下站在同一個高度，面孔也看不清楚，細看時，才發現那人微微錯了半節，比陛下矮上一點。

    那人的衣衫有些破舊，上面滿是血跡，只是金絲之龍在陽光的照射下，分外顯眼。而且他腰間別著的一刀一劍，十分別致。

    一刀一劍？

    張攸攸猛的一驚，身子往後一縮，可身後就是紮實的人牆，此時擠的跟鐵壁一樣，哪裏縮的回去？

    正巧此時天邊飄來了一片雲，遮住了陽光，好像老天爺不願意爭奪此時的榮光一樣。

    張攸攸一下子看清楚了站在御輦上的人。

    一個是面容清秀的新帝。

    另一個站在一旁，不卑不亢，風姿卓越的年輕人，不正是李牧原嗎？

    她驚呼一聲，淚又在眼眶裏轉，她不敢見，不想見李牧原，於是拼命擠開人群，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李牧原似有感覺，回了回頭，只看見一個背影迅速的消失，御輦走的很快，他也無法注意。

    “是誰呢？”

    申莫識正在讀書，一邊讀，一邊用筆在上面寫寫塗塗，突然他的思緒不知道飄向了哪，失了神。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書上已經不知不覺的被畫了一隻小小的蝴蝶。

    小小的蝴蝶，十分靈動，當他翻動書的時候，這隻蝴蝶就想要飛出書本一樣。

    他輕輕的撕下蝴蝶，一點多餘的紙都沒有浪費，蝴蝶挑在手上，風一吹，蝴蝶就像活過來了一樣，飛了起來……

    “飛吧飛吧，越高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