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山。

    文苑今年九歲。

    俗話說的好，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特別是文苑這種父親早逝，只有老母親將他一手拉扯大的家庭，文苑更需要靠自己。

    九歲的文苑一早就起來了，先照看了家中的家畜，拌好食物喂下去。

    他家有三隻雞、一隻豬、兩隻山羊、四隻鴨。

    年少的文苑和家畜們都是好朋友，他甚至給家畜起了名字：簪子、學堂、銅板、綢布。

    名字似乎有些古怪，可這古怪的名字寄託了文苑的感情。

    這些家畜是他母親賣掉嫁過來的首飾後購買的，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幾乎全在這幾隻牲畜上。

    文苑雖然年紀小，但是也有小小的願望，他想要讀書，想要上學，想要出人頭地，想要替母親贖回首飾、想要母親不再那麼咳，想要娶鄰家的彩兒小妹。

    於是纔有那幾個古怪的名字。

    “兩個蛋，一二。”

    文苑在心中數了兩遍，小心翼翼的將蛋拿屋裏去，母親已經開始燒火做飯了。

    母子二人取出一個小小的籃子，像是敬神一般將蛋小心翼翼的放進去，蓋上一層乾草，又塞了回去。

    “小文啊，再攢幾個，娘就拿著去城裏賣掉，回來湊一貫錢給先生送上，再窮也要先讀書啊！”女人的臉上有一些期盼，又有一些擔憂。

    “我聽說劉大哥說，京城裏麵最近不太平，皇帝好像生病了，恩……很難進城！哎，這可不好！我們的雞蛋怎麼賣啊！”

    一聲嘆息。

    想歸想，雞還是要生蛋，他們還是要做飯。

    天翻地覆的事情，到了這裏，也就是雞蛋不好賣這點考慮。

    畢竟，不管換多少皇帝，不管九重天上發生了什麼！高高在上的陛下都需要老百姓來耕作……他們纔不管呢！反正都是吃飯！

    簡單的食物很快就烹飪完成！看着兒子呼嚕呼嚕的喝著粥，女人的臉上有點滿足，陽光微微灑下來，映照在她的面孔上。

    因為蒼老、思慮過多，才二十九歲的她顯得有些衰老、面板也黑、皺紋漸漸爬了上來。

    不過，依稀間，依舊可以看出一絲麗色！當年的她，可是十里八鄉的一枝花呢！可惜，這麼多年，她都沒有照過鏡子，也沒有打扮過了。

    這些年，她過的一直很苦，本身就是嫁給一個窮小子，只能依靠雙手和勤奮！生活剛剛有了一點起色，她的支柱又逝去了。

    一晃好多年過去了，她拉扯大了兒子，很久沒有梳妝打扮了，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生活垮了。

    可是日子沒垮。

    要是說起來，當年，她可是有機會嫁給舉人老爺呢！舉人老爺有錢，自然不用她過這樣的日子！

    她回想過很多，可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心底有一絲甜蜜作為永恆的回憶，什麼都夠了。

    “小文啊！你說，鄰村的許姑娘，你可喜歡嗎？”

    她突然想起了什麼，試探的問道。

    徐姑娘是鄰村大戶的女兒，家中富有。小文長的俊俏，這些年勉強教了一點書，讓他變得知書達理，有一分鄉下少見的文質彬彬。

    一次不知道什麼時候的偶遇，接著就是媒人上門！

    改變生活的捷徑就在眼前。

    “娘！”少年抬起頭，臉上有一點倔強。

    “我喜歡小彩兒！”

    “可是啊，你娶了徐姑娘，就能夠讀書了……”

    “娘，你不是說過，只要喜歡就夠了，其他的都不要管嗎？我喜歡讀書，是我的愛好、就像我喜歡小彩兒一樣！我現在就很快樂，為什麼要捨近求遠呢？”

    “娘，你還說過，人生太短暫，可不要錯過對的人！哪怕……”

    “小鬼頭，你懂得很多嗎？”

    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了起來，文苑的眼睛亮了起來，趕緊跑出去迎著：“風姐姐！你怎麼來了！”

    一個穿著布袍、樹枝為簪紮起短髮，提著水桶的溫婉姑娘站在門外，笑眯眯的看著跑出來的文苑：“我呀，想你了唄！今天來看看你！哦對了！今日打水的時候，撿了一條魚，就送給小夥子你吧！”

    姑娘取出一條柳葉穿著的大魚，遞給了文苑。女人不好意思的笑著：“這怎麼好意思。”

    “沒事沒事！文家嫂子！你知道我不能吃葷！小文正在長身體的時候，你客氣什麼！”

    女人臉上露出一絲羞澀的微笑，笑著接過了，又取出幾根苞谷，硬塞給鳳姑娘。看著鳳姑娘遠去的身影，嘆口氣：“也是一個可憐人！”

    風姑娘是剛搬來村子的。

    她也是隨夫姓，剛失去了丈夫，很有可能是被婆家趕出來的。

    風姑娘很年輕，比文家嫂子還要漂亮，又是外來戶，自然村裏有不少人惦記著。

    年輕俊俏好像還有點家產***，最是挑逗男人的心。

    不過這風姑娘很是剛烈，先是在自己的小屋內立起男人的靈牌，又將上門的一個老男人打斷了腿，然後在老男人家人來煩惱的時候，她持著刀衝出去。

    瘦弱的身軀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單薄，女人還記得那一天，風姑娘持著刀堵著門大聲怒吼：“我生是我男人的人！死是我男人的鬼！誰要是敢進來，一刀兩斷絕不留情！”

    那天。

    風很大。

    幾十人圍著一個弱女子，卻無一人敢說話！只有風聲響。

    沒有人懷疑她說的話。

    沒有人懷疑她臉上的倔強和淚水。

    ，那天那時那刻，風姑娘將本就短的頭髮割斷了一節，扔在地上，發誓要給自己的男人守一輩子節。

    擲地有聲。

    於是安靜。

    於是生活依舊！

    女人有些感嘆。

    突然，她看著遠處的風姑娘似乎出了什麼事情，蹲下身子，彷彿極其痛苦！她扔下手中的乾草，趕忙衝了上去。

    “風姑娘，你怎麼了……”

    風姑娘喘口氣，似乎精神了一點，笑道：“我沒事，剛纔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有些噁心，吐了一口。奇怪呀，我怎麼會嘔吐呢？啊呀，又來了！好難受！”

    說著話，她身體一顫，忍不住彎下腰又吐了一口！女人注意到，風姑娘彎腰嘔吐的時候，手抓在旁邊的樹上，白嫩細膩的五指一扣，樹上就劃出了五道清晰指印。

    “啊呀！她好大的力氣！”

    這個念頭在心底一閃而過，女人把風姑娘邀到家中，用葫蘆瓢裝了一碗熱水，慢慢的伺候風姑娘喝下去。

    “好些了！好些了！多謝嫂子！哎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風姑娘正說著話，又吐了一口，其實她什麼也嘔不出來，就是乾嘔，最多吐出一口清水。

    看到這裏，女人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驚訝的捂住嘴巴，連續後退數步。

    “風姑娘，你這不會是……”

    “有了吧！”

    風姑娘的眼睛中突然閃起了一道光彩，她顫巍巍的站起身，慢悠悠的在小院子走了兩步。

    “我家男人，我家男人，我家男人……”

    “難道有後留下來？”

    淚水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女人早些年學過一點醫道，用一點土辦法給風姑娘檢查了一遍。

    “多好，你也有個念想！”

    她這樣說。

    “相思太長，歲月太久，能有個念想最好了！你家男人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是嗎？我一直在盼著這一天，沒想到來的如此之快！人在九泉下，還有知覺嗎？如果你能看到？就真的好了。”

    風姑娘喃喃自語：“我不後悔！捨棄一切，我也不後悔！”

    中午，風姑娘就在家裏吃的飯。

    女人的家在村頭，是最偏僻的地方，但從另一個角度，又是風景最好的地方！從小院裏，就可以看見山下的景色。

    “娘！你看，那裏有個人！”

    正吃著飯，文苑突然說道。

    兩個女人順著文苑的指頭向下看去，果然，看見一個男子正在山路上行進。

    他走的時快時慢，整個人踉踉蹌蹌的，好像丟了魂一樣。

    那人的衣衫打扮，一看就不是山裏人，女人就多看了兩眼，笑道：“哎呀！這人怎麼了！怎麼走起路來……”

    “咦？”風姑娘似乎是認得這人，盯住仔細看了一會，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怎麼了？”

    “沒事！看著好像是一個故人，又好像不是！長的雖然像，但沒有那人的精神。”

    “是朋友嗎？邀上來喝口水吧！”

    “不用了！我現在誰也不想見！”

    正說話間，那人突然一個踉蹌，居然原地摔倒！他呆呆的坐在地上呆了一會，才爬起來繼續向前走去。

    文苑歪著腦袋看他，突然捂著嘴巴：“娘！你看那人，好像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