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難熬的夜晚
杜工拿資料說話,成功地說服了大家,這個“相約八月”沒有見面的必要。
事實上從資料層面來看,方嵐欣之前見面的八個高階付費玩家其實都沒有作案時間,只是既然人都已經來了,順便查一下也不費什麼工夫。
連方嵐欣自己也厭倦了無意義地見粉絲,就只有顧謙非一個人心裏還有所顧忌。不過考慮到小丁所說的,假設“相約八月”是兇手,已經咬了這口餌,又喜歡欲擒故縱,那麼對方肯定還是會想辦法約見“芳菲”,並不需要太過於擔心。
會議就此結束,各人匆匆散去。
目送著方嵐欣近日來愈發消瘦的背影堅定地穿過馬路,顧謙非心底裏是說不出的愧疚。他點上一支菸,慢慢地向距離支隊大院不遠的岳陽小區站踱去,思考著女主播案兇手的問題。
不是他自負,從六月十七日佈局釣魚行動以來,已經整整過去了一個半月。期間經歷過六月二十四日的順風車殺手,他再次藉此設局,同時誤導民眾和兇手。
別人眼中的釣魚行動或許只是守株待兔地賭運氣,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這不是運氣,而是技術,是戰術。這一切的一切,歸結為一個詞——心理戰。
這是顧謙非和女主播案兇手之間一場看不見硝煙的心理戰,利用自己對《犯罪心理學》的深入瞭解,準確把握人性陰暗面,制定出的釣魚行動。他不相信嫌疑人不咬餌,方嵐欣的條件完全符合兇手的審美觀,甚至比先後遇害的五位女主播更加優秀一點。當然,歌藝除外。
於情於理,女主播案的兇手都應該會咬餌,沒理由悄然不見蹤影。一定是他遺漏了什麼重要的線索。
顧謙非這會兒就是在重新審視這一個多月來的林林總總,看看自己究竟遺漏了什麼,錯過了什麼。然而他思前想後,始終是當局者迷,根本無法找到問題所在。
嘆了一口氣,把手裏燃盡的菸蒂扔進公交車站旁的垃圾箱。顧謙非自知道行尚淺,有很多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小細節還是會有所遺漏。換做是那位八十歲高齡卻依然活躍於大洋彼岸的華人神探李育蒼,僅僅是看現場遺留下的一根菸頭,就能把兇手的特徵判斷個八九不離十。
比如說該國若干年前發生過一起十八個女支女遇害的連環殺人案,李育蒼從現場丟棄的一個幾乎快抽沒的菸頭,判斷兇手生活條件不是很好。因為有錢人抽菸不可能是這樣的,有時候爲了身體健康,確保過濾嘴的有效吸附效果,煙只抽一半就丟了。同時根據菸頭落在地上有被腳底狠狠碾壓的痕跡,李育蒼又斷定兇手年紀很輕,脾氣暴躁。
透過現場採集到的DNA證據,結合以上種種邏輯推理和罪犯側寫,李育蒼最終找到了兇手。
這位李育蒼從警57年,參與處理的案件超過8000件,獲得過800多項榮譽,經常被各國邀請去破那些重大疑案。如今年歲已高的他成立了冷案中心,專門攻堅那些遲遲無法偵破的積年大案,直接或間接破獲了不少於二十五件冷案,其中更有聞名於世的肯尼迪家族“瑪莎懸案”。
與李育蒼相比,顧謙非知道自己還嫩得很,肯定對線索有所遺漏或者誤判了某些東西。至於那些利用路由器找出死者手機MAC碼之類的小技巧,不提也罷,最終也沒能起到什麼作用。
再說包括方嵐欣在內的專案組成員們,這些人只能算是一般的警探,距離神探還遙不可及,遇到碎屍案和女主播案這種疑難案件,確實力有不逮。要指望這些人拾遺補缺可以,但是要靠他們來洞察一切,就有些強人所難了。
想到腦仁疼了,顧謙非依然一無所獲。這種事情不是憑空想象就能找到答案的,有時候還需要一點運氣,需要機緣巧合時的靈光乍現,需要轉換思路時的豁然開朗。
意識到自己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答案之後,他放棄了無謂的思考,踏上一輛前往滄海區的公交,準備回家。
週五下午的這個時段,道路已經漸漸開始擁堵,體型臃腫起步緩慢的公交車恍如面對女主播案的刑偵一大隊,步履艱難地一點一點往前挪。
即便車廂內有空調,顧謙非還是煩悶得想要逃離。
但是他沒得選擇,現在沒有別的路可走,走哪也是堵,換一條路線重新再來並不會更有效率。
女主播案也一樣。
儘管人不少,但是公交車上並不吵,大部分人都低頭看著手機,只有顧謙非身後的兩個中學生在興高采烈地討論著遊戲。
“你是怎麼拿到那款限量版面板的?”
“當然是靠水平打到的,那個又不能氪金買。”
“是嘛,那你也幫我打一個唄,求求你了!”
“不方便吧,打那個面板需要肝的,不是一兩個小時能搞定的,你的手機又不能讓我帶回家。”
“哪有那麼複雜,我把賬號密碼發給你,你用我的賬號登入不就行了。”
“那,好吧……那你自己呢?不玩了?”
“你是不是智商欠費?遊戲打那麼好,腦筋卻不會轉彎。我可以用小號玩啊!”
無端端地被“欠費”兩個字cue到,顧謙非想要無視兩人的對話都不行。但是也僅此而已了,他年輕的時候倒也玩一些遊戲,但是現在不行,沒時間,也沒那個閒心。
本來他還想繼續聽聽兩個中學生的對話,打發一下車上漫長的擁堵時間。就在這時候,他的電話響起,是方嵐欣。
儘管隨著女主播案的並肩作戰,兩人的關係回暖,但方嵐欣深知顧謙非的德行,因此非公事也不會隨意打他電話。這個時候來電話,莫非和“相約八月”有關?
於是他主動詢問“喂,嵐欣,是‘相約八月’有什麼動靜嗎?”
“嗯,是他。”對於顧謙非能猜出來,方嵐欣並不覺得奇怪,“他已經到鷺城了,但是他的生意夥伴還沒到,所以約我一起吃個晚餐。”
“哦,欲擒故縱失敗,所以主動出擊了是嗎?”儘管杜工提供的資料顯示“相約八月”沒有作案時間,但是顧謙非對於任何想要接近方嵐欣的男人還是有點介意的。
聽出了顧謙非話語當中淡淡的酸味,方嵐欣心中暗喜,“你如果那麼不放心,要不你來旁聽好了,他約我去味友海鮮姿造。”
“味友海鮮姿造……”顧謙非的眉頭開始不自覺地抽搐,“自助餐588的那家?不愧是不差錢的主。我可去不起。你自己去吧,找個機會從他用過的餐具取DNA回來比對一下。”
對於這樣的回答,方美女也是早有預期的,一點都不感到意外或者失望,“知道了,我的顧老師,這個不用交待我也會做的。”
接下來,電話裡出現了片刻的沉默,方嵐欣沒有繼續說話,而顧謙非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最後實在熬不住這種尷尬,他才把心裏憋了半天的那句話給說了出來,“還有,那個,自己小心點,早點回家。”
這句話說起來也沒什麼特別之處,但是從顧謙非口中說出,實屬罕見。尤其是在一個多月前經歷過刻意的冷處理之後,這句話來得更加難得,方嵐欣頓時覺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她眼角頓時泛起淚光,聲音也帶著點哽咽,“知道了,別忘了我也是個刑警,一般男人未必打得過我。更何況味友海鮮姿造那種地方是公共場所,週末的晚上人那麼多,還能出啥事?我會早點回去的,晚上還要開直播呢。”
“就這樣,不說了,掛了。”最終還是她搶先果斷了電話,趁著那邊顧謙非還沒發現自己聲音有異。
顧謙非怔怔地聽著電話結束通話的盲音,內心一片混亂。
“她這算是一次約會嗎?”他這麼問自己,“‘相約八月’會追求她嗎?”
一位在“芳菲”直播間豪擲千金的總榜榜首,一個多月時間花掉的錢比顧謙非一年賺的還多,聽說還是個做生意的,這樣的人,是無數年輕女孩子婚戀的首選物件。
男性即為雄性,“雄”這個字道盡了優勝劣汰的真諦。
男人帥不帥,顏值只是一方面,只有顏值卻沒有能力的男人,女孩們或許會為之尖叫,但稍有理智的肯定不會考慮與之步入婚姻殿堂。反之如果“相約八月”形象不差,成功人士特有的氣場會成倍地加持他對女性的吸引力。
顧謙非或許是刑偵領域裏的一把好手,然而這個行業終究偏門,甚至比不過與之相近的司法領域,偵探的收入與律師沒有可比性。在這個物慾橫流的社會裏,很多人就會低估了偵探的能力和價值,而高估了那些以賺錢多少來評估能力的富人。
換言之,在相當一部分女性當中,“相約八月”無疑比顧謙非更有能力,也更有雄性魅力。就連顧謙非自己都不敢否認這一點,所以在接到剛纔的電話之後,他莫名地產生了自卑心理。
他現在的感覺,就像一個在等待審判結果的囚犯,而案件的主審法官就是方嵐欣。這頓晚餐之後,她的選擇將成為終審判決。
三十而立,顧謙非在感情的世界裏依然稚嫩無比,完全不明白自己牽腸掛肚的那個人心裏真正所想。
對於顧謙非來說,這是個難熬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