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線索就像一幅拼圖
“早上接到報案以後,我率隊趕到現場。先是由開鎖專家開門,然後執法記錄儀先進入現場,拍下現場最原始的狀態。”
在《刑事偵查學》裡頭,進入刑事案件現場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步驟叫做“刑事現場照相”,是把刑事案件現場的狀況和現場痕跡物品的特點、位置及其相互關係客觀、準確地記錄和固定下來的一種技術手段。
其目的在於透過照片反映出犯罪現場的概況,揭示犯罪手段,以及現場物證的特徵及其在犯罪事件中的意義,從而為分析研究犯罪現場情況,判斷案情和物證鑑定提供客觀依據。
“刑事現場照相”是警方進入包括兇案、盜竊案在內的各種刑事案件之後要做的第一個動作,並且有著嚴格的規範,以確保在偵查、審判過程中,根據需要,可以按現場照片恢復現場原來狀態,為判斷或審查證人證言,評斷偵查中某些推論的可靠性提供依據。
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和科技的進步,靜態的照片已經被執法記錄儀的動態畫面所取代,只是動作名稱沒變而已。
刑偵大隊大隊長親自出馬,而且以標準的“刑事現場照相”作為進場之後的第一個動作,這隻能說明一件事——在抵達現場之前,張隊已經把此案列為刑事案件來處理。
於是顧謙非第一次打斷了他的描述,希望聽聽對方這麼做的依據是什麼。“稍等!死者丈夫在報警電話中是如何陳訴的?”
“我聽過110提供的錄音,他說他睡覺時被人打暈了鎖住家裏的儲物間裡,打他妻子的電話沒人接,於是報警。”
這只是一個非常普通的陳訴,但是顧謙非卻瞬間找到了其中的問題。“很好,這裏有一個重大的疑點,如果是外人作案,且不說為什麼只殺他妻子,偏偏放過他。他深夜睡覺時被人打暈拖進儲物間,為什麼身上還帶著電話?”
張隊聞言忍不住看了顧謙非一眼,對於這個年輕人敏銳的洞察力感到驚訝。
能當上刑偵大隊長,張隊或許在某些方面不如顧謙非,但豐富的經驗是他最大的優點。三十多年刑偵生涯,他經手的案子足有幾百個,見過的嫌疑人更是有數倍之多。
就算是這樣,對於死者丈夫報案時說出的這句話,他也沒有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只是當他把死者丈夫從儲物間裡放出來,看到對方淺淺的睡衣口袋裏冒出頭的手機,面對那充滿違和感的一幕,方纔有所感覺。
相比之下,顧謙非僅僅是透過一句話,就準確地抓住了其中的關鍵點,讓人不得不為之折服。
發現這個疑點之後,張隊也沒有藏著掖著,而是第一時間對死者丈夫提出質疑,然而對方也算急智,當即給出了一個還算合理的理由。
“是啊,這一點很可疑。不過死者丈夫自稱低頭族,手機片刻不離身,哪怕穿睡衣,手機依然要揣兜裡才能安心睡覺。”回憶起那一幕,張隊的語氣中依然帶著深深的遺憾。
顧謙非本來就沒指望透過一個小細節就讓兇手老老實實地伏法認罪,聽到這個辯詞也不以為意,“行,這只是疑點,卻算不得證據。張隊您繼續。”
“進屋之後,我們第一時間就看到了吊在吊燈上的受害者屍體,然後開始按照命案處理流程進行痕跡勘驗和現場保護,同時開門放出被關在儲物間裡的死者丈夫。”
顧謙非聞言回頭看向了客廳中央,那裏是命案現場的中心位置,屬於現場保護的重點區域。與之相對的,遠離死者的儲物間已經算是外圍區域,又不靠門窗,按照慣例保護程度會稍差一些。
同時,死者丈夫被關在儲物間裡,在以救人為第一要務的原則上,不可能等到偵查員、技術員和法醫對現場一切線索採集完畢纔開門放人。如此一來,在假設死者丈夫就是兇手這一前提下,就給了他一個破壞現場的機會。
有了這樣的認知,顧謙非開始認真環顧案發現場。
客廳面積比較大,但是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沙發、茶几、電視、餐桌,該有的幾乎都有,裝修和佈局都比較傳統。這些東西擺設得井然有序,看起來提供不了什麼有用的線索。
客廳裡沒有任何搏鬥的痕跡,既然死者已經被認定是勒死的,在窒息身亡之前應該會有比較強烈的反抗行為,如用力蹬腳。而蹬腳的後果,就是地面上會遺留死者腳底的皮屑或者鞋後跟脫落的碎屑。
退一步講,就算死者真的是溢死,垂死之前也會有所掙扎,導致吊燈上的裝飾性葉片掉落,或者屋頂塗料少許脫落。
但是客廳實在是太乾淨,幾乎到了纖塵不染的地步,所以不可能是第一現場,與之相鄰的臥室纔是。因為張隊手下的偵查員和技術員此時基本上都在臥室裏努力尋找線索。
而他們三人此刻所處的儲物間則位於客廳遠離臥室的另一頭,與廚房、衛生間在同一條通道裡。儲物間的門正對著客廳,左手邊則是廚房。
顧謙非轉頭看向廚房。這間廚房看起來有些疏於收拾,地上零星掉落著果皮爛菜葉之類的雜物,讓人看起來很不舒服,與整潔的客廳形成強烈的對比。
看到這樣的畫面,顧謙非忍不住想笑,“又是一個自作聰明的兇手。”
廚房裏的空間不大,又有冰箱、消毒櫃、流理臺等大件,犄角旮旯的地方特別多,都是藏汙納垢的地方,很難一眼看清。
他二話不說,開啟手機自帶的手電功能,趴在通道地面上,側著頭往廚房裏看。在熾白的燈光照射下,只見流理臺下面的窄縫裏,一團銀光閃閃的小東西不起眼地落在那裏。
他回頭對張隊說到,“給我一把鑷子。”
“小王,拿一把鑷子過來!”張隊則向臥室裏的偵查員喊話。
很快的,藉由鑷子的延長,顧謙非從流理臺下面夾出那團銀白色的物體,正是執法記錄儀裡拍到的那團錫箔紙。他並沒有解釋,而是看向了自己的小跟班。
方嵐欣頓時意會,“假設死者丈夫就是兇手的前提下,他在被你們‘救出’儲物間時,順便一腳把這團錫箔紙給踢進了廚房,藉助地板上的垃圾,使其存在變得合理。”
“關鍵是這團錫箔紙到底和儲物間有什麼關聯?”其實張隊從一開始就不相信這團銀白色的錫箔紙能夠成為破解這個反向密室的關鍵。
方嵐欣沒有解釋,而是戴上乳膠手套,從顧謙非手中接過錫箔紙團,小心翼翼地將其展開,然後仔細觀察。
“有了!看這裏。”她指著錫箔紙中間的部分。
順著她手指的位置看去,可以看到錫箔紙上依稀還殘留著鋸齒形的痕跡。
就算看到這些痕跡,張隊還是有些懵,他對於密室方面確實是不太擅長。
顧謙非只好再次發號施令,“把儲物間的鑰匙拿來比對一下齒痕。”
不一會兒,還是那位偵查員小王,拿來了一個透明塑膠袋,裡頭裝著一把鑰匙。毫無疑問,這是本案的關鍵證據之一——儲物間的鑰匙。開元區刑偵大隊本來準備把這把鑰匙帶回去檢驗,看看能不能提取出第三人的指紋,以此來證明死者丈夫沒有說謊。
但是現在顯然不需要多此一舉了,錫箔紙上殘餘的鋸齒形痕跡與儲物間鑰匙齒痕完全吻合。
“大功告成!案子破了。”方嵐欣興奮地與顧謙非擊掌慶祝。
張隊卻眼巴巴地看著他倆,“怎麼破了?怎麼就破了?你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好歹把前因後果給我說清楚吧!不然讓我怎麼寫報告。總不能說一張錫箔紙就是決定性證據吧?”
“就是決定性證據沒錯。”方嵐欣知道自己如果不把話說清楚,開元區大隊還真是沒辦法以此為證物將死者丈夫正式逮捕。“把這張錫箔紙帶回去化驗,上面肯定有死者丈夫的指紋。他用錫箔紙做了一把鑰匙,把自己鎖在了儲物間裡。然後把錫箔紙從門縫底下塞出去,營造出反向密室的假象。”
“等等,等等,別說那麼快。咱們一步一步來,從頭開始。行不行?”張隊的腦子根本跟不上方嵐欣的節奏。
“好吧,我從頭說起。死者丈夫用錫箔紙做了一個儲物間的鑰匙模,然後呢……”方嵐欣想了想,走到廚房裏,開啟冰箱冷凍室,從裡面找出冰棒盒。“然後用水倒模,做了一把包著錫箔紙的冰鑰匙。接下來他把自己鎖進儲物間,把錫箔紙揉成一團從門底下塞出門縫。等到冰化成水,鑰匙沒了,反向密室就此形成。”
“直接做一把冰鑰匙不就成了嗎?幹嘛要包錫箔紙?”張隊基本上明白了,只是還有些小小的疑問。
“不包錫箔紙的話,單薄的冰鑰匙太脆了,一擰就斷,只能用錫箔紙進行加固。”破案是一門學問,不但要懂《刑事偵查學》、《犯罪心理學》,還要有足夠的生活常識、物理化學知識。
這麼一解釋,張隊終於完全明白了。現在只要能在錫箔紙上找到死者丈夫的指紋,以此為證據,向檢察院申請逮捕令,接下來就可以好好審訊嫌疑人,打破其心理防線,取得更多有用的證據。
“對了,錫箔紙上除了死者丈夫的指紋之外,應該還有他的腳印。兩種痕跡證據疊加,足以說明他是故意想要隱藏關鍵證物。”考慮到單靠一張錫箔紙未必能讓兇手屈服,顧謙非補充道。“同時,就算死者丈夫偽裝得再好,在他行兇時,死者身上難免會他留下的DNA證據,除非他用塑膠薄膜把自己整個人都包起來。”
“可是死者是嫌疑人的妻子,身上有他的DNA是非常正常的現象,這一點恐怕說服不了法官。”張隊也是老刑警了,對於法官的尺度非常瞭解。
“不,根據嫌疑人證詞,昨晚他和妻子吵架了,但是沒有動手。然後他就睡覺去了,留死者一個人在客廳裡哭泣。從這一段證詞來看,死者在昨天晚上與嫌疑人並沒有肢體接觸。記住,這是他自己說的!”
“明白了,他爲了開脫自己的嫌疑,強調自己沒有碰過妻子,這反而成了他作繭自縛。只要死者身上能找到他遺留的DNA痕跡,就可以證明他的證詞是偽證,進而加大他的殺人嫌疑。”
“是的,就算兇器上沒有他的指紋,也只能說明他作案時戴了手套。因為這裏是他的家,家裏的各種器物上都應該或多或少殘餘他的指紋,沒有指紋反而是不對的。”方嵐欣也加入了討論。
線索就像一幅拼圖,需要去挖掘,去比對,去整合,最終才能形成的有效證據。
經過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補充,死者丈夫的嫌疑程度一點一滴在增加,以他們手頭掌握的這些線索,足夠羈押死者丈夫大半年,相信有這麼長的時間,足夠擊潰兇手的心理防線,或者找到更多的證據來為此案件下一個最終定論。
等到顧謙非和方嵐欣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
女警花一邊開著車,一邊興奮地看著自己的偶像,“你今天又破了一個命案。”
“我?今天的案子和我關係不大吧?我基本上就是個看戲的,真正唱主角的難道不是你?”
方嵐欣聞言一怔,仔細回憶下午發生的點點滴滴,顧謙非用幾個簡單的動作和幾句簡單的話語,引導她一步步解開儲物間反向密室的謎題。要想做到這一點並不簡單,甚至比親自破案還要難一些。
她在不知不覺中破了這個反向密室案,她在不知不覺中找回了因為女主播案而失去的自信。
這一切,毫無疑問是欠費偵探的功勞。這個情商也欠費的男人,智商卻是高得非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