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兩人在回憶以及關於各種案件的閒聊中來到了傍晚時分。在方嵐欣的強烈要求下，顧謙非只得陪她到附近的餐廳享用一頓久違的豐盛晚餐。

    要知道這些年他基本上都過著非常節儉的日子，只是偶爾纔會有客戶請他吃一頓。無論是密室脫逃店的營業收入，還是私家偵探的收費，大部分都用來資助老王家。

    只不過和一個身穿警服的人共進晚餐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尤其還是一位警服都掩蓋不住姿容的大美女。

    “隨便吃點簡單的吧，被這麼多人盯著，我很不自在。”顧謙非往前躬了躬身子，低聲對著桌對面說到。

    其實方嵐欣一樣不自在。身為刑警，尤其是負責命案的，整天和各種屍體打交道，除了警隊同事，一般男人都不太敢靠近她，更別說追求了。加上她也沒心思戀愛，所以這些年來也很少在外面吃飯，要麼是叫外賣，要麼是自己隨便煮，活得像個男人一樣。

    這樣一來，更加惡性循環，同齡的美女們往往都有一櫥子甚至幾櫥子的各式衣服，她倒好，除了居家服之外，就只有一櫥子警服，反正工作時候只能穿這個。

    其實她也是可以穿便衣的，只是命案調查不同於反扒、緝毒或者反黑，沒必要刻意去隱藏警察身份，反而是身著警服時，容易對嫌疑人產生精神上的威壓，令對方露出破綻。

    正因為穿習慣了警服，她纔沒意識到穿警服去餐館吃飯是多麼違和的一件事。直到被人當國寶來盯時，為時已晚。

    顧謙非看著比自己還不自在的對方，心裏不由得暗自偷笑，“說不定明天你就火了，網上熱傳‘某某美食城驚現最美女警花’。”

    方美女聞言瞪了他一眼，“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銬起來，明天的熱搜就變成‘女警花餐廳拘人，神秘男子竟是欠費偵探’。”

    “那個，好吧，你贏了。”雖然不懂女人，但是顧謙非卻知道，男人和女人鬥嘴的話，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必輸無疑。

    就在兩人都為之煎熬的時候，救場的電話出現了，響起鈴聲的自然是方嵐欣的手機，欠費偵探的電話在補繳話費之前是響不起來了。

    “什麼，你說第十塊屍塊出現了？……在哪兒？……好，我馬上過去！”方嵐欣接完電話之後正準備起身，突然意識到自己是請人家來吃飯的，就這麼走了有些不太合適。

    她正猶豫著該不該走的時候，顧謙非開口了，“去吧，案子重要，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說不定能發現重要線索。你走了，我一個人吃飯更舒坦。”

    本來第一句話挺中聽的，但是後面就變味兒了。方美女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你這情商，以後怎麼找女朋友？我原先還以為你成熟了，沒想到還是那麼逗逼。”

    “女朋友嗎？感覺很遙遠。我還是狗帶吧。”顧謙非自嘲地笑了笑。這社會哪有女人會看上連電話都經常欠費的自己，女朋友？想太多了。

    被他這麼一打岔，原本不好意思走的方嵐欣也不尷尬了，立刻抓起桌上的賬單就要離開。臨走時突然又停了下來，“電話號碼多少？”

    “啊？什麼電話號碼？”欠費偵探楞了一下，他還是不懂女人。

    “當然是你的號碼，難道我問你要別人的？”如果有鬍子，方嵐欣已經可以吹起來了。和這男人說話怎麼這麼費勁！

    “哦，那個，13xxxxxxxxx。”

    方嵐欣一邊往手機裡輸入號碼，一邊急匆匆地去櫃檯埋單，同時不忘說到，“先走了，改天我找你。”

    “找我幹嘛？我又不是嫌犯。”顧謙非忍不住又吐槽了一句。

    情商完全不線上。

    過了五分鐘，還在獨享豐盛晚餐的欠費偵探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也許是好幾天沒聽過自己的手機鈴聲，他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直到手機鍥而不捨地響了好久，他才透過口袋的震動意識到是自己的手機。

    不解地拿起手機看了看，上面是一個沒見過的陌生號碼。最近電信詐騙挺多的，猶豫著是否要掐掉，但是看在手機好幾天沒響過的份上，他最終還是接了。

    “你幹什麼呢？你拿個手機當擺設啊！給你充了話費你都不接電話，拿來幹什麼用？”耳機裡傳來好聽的咆哮聲。

    電話另一頭，方嵐欣覺得自己這一天生的氣比以往一個月還要多。大姨媽不是這時候來啊，怎麼脾氣那麼大呢？都怪那個欠費偵探，沒情商。

    “哦，那個，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是確認一下這是不是你號碼。我去忙了，有空再聊。”

    掛了電話之後，顧謙非突然有些莫名的煩躁。方嵐欣的突然出現喚醒了太多的回憶，那段他不願時時想起，卻又無法忘卻的記憶——五年前的那個案子。

    五年前的那個春天，海城發生了一起驚動全城的槍擊大案，一名外籍人士在江南區某酒店客房飲彈身亡。經調查死者為東南亞某國非常有名的華裔毒梟，槍殺他的槍支被留在了案發現場，現場也被偽裝成自殺身亡的密室。

    這個案子很明朗，此毒梟在該國正混得風生水起，生意越做越大，沒理由會萬里迢迢跑來海城自殺，基本上可以肯定是他殺，而且是毒販之間黑吃黑。

    按理說，這種人死有餘辜，為他伸張正義大可不必。但是市政法委卻看出這個案子有深挖的必要，很有可能會挖出國內的一個大型販毒網路。於是在政法委牽頭下，市局從各刑偵大隊抽調骨幹力量，成立了313專案組。

    這個313專案組集合了市裏頭的警界精英，包含了緝毒、反黑各方面的人才，而顧謙非也因為在密室類案件頗有名氣，而被借調到組裏，負責案發現場分析。然而這麼一支精英隊伍，面對此案卻一籌莫展，破案進度一直處於半停滯狀態，其中的原因是方方面面的。

    首先是殺人兇手的作案手法非常嫻熟，現場沒有留下任何頭髮、指紋、腳印等線索，連兇器都進行過特殊處理而無法追查來源，經研判應為職業殺手所為。加之案發當天的酒店監控錄影全部因為伺服器故障而缺失，要找到這個與死者素昧平生的殺手更是難上加難。

    命案這種東西，若是一般的仇殺或者激情殺人、搶劫殺人，甚至於那些不講道理的變態連環殺人，都是有跡可循的，都有個可以讓人推理出來的行為模式。唯有買兇殺人最難查，因為主謀和兇手基本上沒有必然的關係，就算警方能夠猜到主謀是誰，也只是掌握對方的殺人動機，卻沒有作案時間和其他相關證據。

    這是個疑罪從無的法治社會，如果不能找到決定性的證據，最終只能眼睜睜看著主謀逍遙法外。

    從緝毒組的反饋意見，有動機槍殺這名毒梟的大有人在，國內國外加一起不下於兩位數。換句話說，除非能在茫茫人海當中找出這名職業殺手，否則就無法找到起訴主謀的證據。更不用說在那些組織嚴謹的殺手組織裡，負責動手的人永遠都不知道僱主是誰。

    當時案件唯一的進展就是顧謙非成功地模擬出了該密室是如何形成的，除此之外，負責反黑和緝毒的同事們一無所獲。在313專案組裏很多人都悲觀地認為，這個案子頂破天也就是把那名殺手找出來，然後就此結案了事。

    案子拖了幾個月毫無進展，而專案組人員在各自的刑偵大隊還都有其他工作，漸漸地就被擱置了。有人甚至建議就此結案，以自殺公佈調查結果，反正從一切表象來看都應該是如此，顧謙非的推理也不過是他個人猜想，未必就是真實。

    雖然這麼說沒有瞧不起顧謙非的意思，但是當時年輕氣盛的他卻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偷偷動用了自己所轄中隊的力量，瞞著上面獨力展開調查。

    從職業殺手這條線來查案已經被證明是不可能的，畢竟專案組那麼多精英也不是吃素的。於是顧謙非根據誰受益誰就有嫌疑的邏輯來重新展開調查，從找到主謀入手，再想方設法查出主謀買兇的證據。

    而這條路，卻更加坎坷。

    負責命案調查的刑警有自己的一套辦案模式，而負責緝毒與反黑的，同樣有不一樣的操作方法。雖說還沒到隔行如隔山的地步，卻有著不小的差異。

    毫無疑問，槍殺那名毒梟的主謀十有八九是其他毒梟，這些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做生意的傢伙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每年有多少緝毒警因此而犧牲。

    面對毒梟，再怎麼小心都不為過，那就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可是當時的顧謙非沒明白其中的險惡，毫無準備就一腳踏進那個致命的漩渦中去。

    幾天之後，突然發現自己被警察盯上的某毒梟反應過激了，派了個馬仔去老王家樓下，以八十邁的車速直接把他撞死。

    老王犧牲了，卻不算烈士。因為在上面看來，當時他不是在辦案，而是在上班途中遭遇車禍，最多隻能參照勞動法來進行賠償和撫卹。如果換做是緝毒大隊的刑警，這樣的事情百分百是個烈士，就算人沒了，家人也能受到妥善的安置。

    當然，人都沒了，再去計較烈士與否都無法挽回。

    顧謙非雖然每天面對血淋淋的屍體，卻是第一次看到血淋淋的人生。他能夠主動承擔起老王家的經濟來源，卻無法還家屬一個愛人、一個父親、一個兒子。

    這都是他的錯！

    上面知道了他擅自查案的事，給了他一個停職調查的處分，讓他好好反省。他卻選擇了辭職，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查明白當年那案子。

    不知不覺中眼睛又一次溼潤了，顧謙非面對一桌子菜卻沒了胃口，只能叫來服務員打包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