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掛的豔陽驅走了半個多月前梅雨帶來的陰溼之氣，鷺城也漸漸地步入了夏天，氣溫已經不再宜人。在毒辣的陽光下暴曬了一箇中午，租來的老爺車這會兒就像一個巨大的烤箱，坐在裡頭片刻就能讓人中暑。

    這種情況下，坐在車裏不開空調是不行的。可是要開空調的話，引擎就不能熄火，耗油不說，海融易一氧化碳中毒。

    對劉秘書的跟蹤和觀察已經進入第二個週末，在市委機關宿舍斜對面的一家略顯冷清的小咖啡館裏，顧謙非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偶爾撮一口三十多塊錢一杯的咖啡，蹭著涼爽的空調，眼睛緊盯著對面那扇大門。

    正如一週前得出的結論，劉秘書是個十足的宅男，除了每週五晚上和鷺城大學法學系的老同學打打球，基本上很少外出，大部分時間都宅在市委機關宿舍裡。

    宅男不是問題，問題是劉秘書居然是這種人。那麼他的嫌疑瞬間就變小了，因為宅男幾乎不可能是大奸大惡之徒，因為宅男和酒色財氣的腐敗生活完全處於不同的次元，因為整天沉浸在二次元世界裏的宅男其實是最不容易被腐化的人群。

    好吧，可能需要重新找目標了。

    不過顧謙非也並不是完全放棄劉秘書這條線，他需要在調查策略上進行迂迴，首先查清楚劉宇飛和劉秘書的真實關係，才能確定這條線是否真的無需再查。

    同時，在接受張先生委託的這個月裡，他還是會持之以恆地再觀察劉秘書一段時間，而不會因為對方是個宅男就將其排除嫌疑。

    一個好的偵探，首先要懂得懷疑一切，不為事物的表象所矇蔽。因為關鍵線索總是藏在表象之下，如果不深入挖掘就會失之交臂。除了知根知底的方嵐欣，顧謙非有理由懷疑鷺城刑偵支隊裡的每一個人。

    “不知道女主播案進展到什麼程度了？”又喝了一口已經變得冰涼的“熱”咖啡，顧謙非這麼想到。

    他希望明天找個理由去刑偵支隊一趟，表面上是關心破案進度，其實是想辦法去打聽一下劉宇飛和劉秘書的真實關係，也許會有人知道一些。

    就在他百無聊賴地胡思亂想時，整整安靜了近半個月的手機主號又一次響起了鈴聲。他的腦海裏下意識地浮現出方嵐欣那張讓人魂牽夢縈的俏臉，不知不覺中兩人竟然已經有這麼久不曾聯絡。

    雖說這是顧謙非想要的結果，但是內心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和思念。

    五年來，他隱姓埋名，背井離鄉隻身來到鷺城查案，不想因為自己的工作給遠在他鄉的親人朋友帶來不必要的危險。雖然他願意爲了內心的使命感而承受這種孤獨，但內心其實是極度寂寞的。

    當久違的方嵐欣著一身英姿颯爽的警服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時，一股暖流悄然融化了他瀕臨凍僵的心靈，拯救他於孤寂的深淵。

    隨著一通通電話和一次次見面，顧謙非眼中的女警花不再是當年的小跟班，而是一個能夠讓他心動的女人。

    可正是因為感受到內心不安分的萌動，他主動地冷卻了雙方漸漸升溫的關係，讓彼此保持在同事關係這個層面上。

    然而在現代職場裡，同事關係大抵是貌合神離，見面時皮笑肉不笑。可是他們倆卻是反過來，貌離神合，多少次夜闌人靜之時，總會不自覺地想起彼此，卻又硬著心腸不肯主動聯絡對方。

    此刻愣愣地看著響起的電話，猶豫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注意到來電顯示上的名字不是方嵐欣，而是刑警老李。

    見此情形，他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預感，“莫非她出事了？”

    趕緊接通電話，耳機裡傳來老李焦急的聲音，“顧先生，情況不妙，女主播案又有新的受害者出現！”

    “第三個了嗎？兇手很猖獗啊！”顧謙非知道，連環殺手案就是這樣，只要案子一日不破，更多的受害者就會接二連三地出現，讓當地民眾陷入死亡陰影，讓破不了案的警方愁雲慘淡。

    “不是第三，是第四個！”老李糾正到。

    “什麼！這兩週又發生了兩起？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第三個受害者出現時，就應該通知我的！”沒想到案情已經惡化到如此程度，顧謙非打心底裏替方嵐欣感到著急。

    他這兩週也確實比較忙，沒有主動去過問女主播案，只是晚上抽空看看鷺城新聞有沒有這方面的報導。但是這個案子明顯被極力壓著，社會輿論沒有更多的聲音，影響也沒有進一步擴大，沒有引發市民恐慌。

    這就導致了顧謙非誤以為第三起兇殺案還未發生，故而放手讓方嵐欣自己去解決問題，自己則專注於私家偵探的工作及對劉秘書的觀察。

    此時回首女主播案的整個發展過程，細思極恐。

    女主播案的第一個受害者出現在滄海區，當時由滄海分局刑偵大隊負責偵辦。這也算是正常的操作，並不是什麼兇案都會在一開始就歸市屬刑偵支隊來負責。

    當第二個受害者出現時，女主播案的性質就變了，由普通的命案升級為連續殺人案。這時候不僅僅是因為第二個兇案現場在開元區，更是因為案情擴大了，不再適合分局刑偵大隊獨立偵辦。因此刑偵支隊一大隊正式介入，由方嵐欣領銜，領導一大隊及滄海分局刑偵大隊聯合辦案。

    雖然從那時候，顧謙非就認定了兇手是一個非常難纏的連環殺手，但按警方的觀點，這個案子還在可控範圍內，因為兇手在第一現場留下了不少DNA證據，不像之前的碎屍案那樣兩眼一抹黑。

    也不能說市委和市局的領導官僚或者不重視女主播案，而是他們認為碎屍案那麼複雜的案子都能破，方嵐欣領導下的一大隊接手這個案子應該是迎刃而解。

    在這種盲目樂觀中，案子毫無進展，在短短一個月內，受害者卻接二連三出現，平均每一週都有一位貌美如花的青春少女被兇手殺害。可以想見，有多大的壓力落在了方嵐欣那纖弱的肩上。

    現實遠沒有理想那麼豐滿，DNA證據這種東西對於能夠鎖定若干嫌疑人的案件來說，那真是能夠一舉結案的決定性證據。但是對於兇手與受害者並沒有直接聯絡的連環殺人案來說，這些證據就如同水中月那般，只能用來看看。

    現在警方連具體的嫌疑人群體都無法確定，手握的DNA證據就如同隔靴搔癢，根本觸及不到真正的兇手。

    電話那頭，老李尷尬地解釋道，“方隊說你最近比較忙，讓我暫時不要告訴你。”

    其實他心裏頭跟明鏡似的，知道這兩個年輕人鬧的是哪出，只是不方便點破罷了，同時也不想夾在他們中間當炮灰。

    但是案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估計市長辦公室下週一的早會就會提出成立專案組來聯合辦案。這對於一大隊計程車氣是個巨大的打擊，對於大隊長方嵐欣也是一個重大的挫折。

    於情於理，老李不可能再順從方隊的意思瞞著顧謙非，所以趕在週一到來之前，趕在市長辦公室的決議出臺之前，趕緊通知顧謙非這個顧問，向他尋求幫助。

    “好吧，現在說這些沒有任何意義。她在哪？第四起兇案的現場嗎？”

    “是的，在新湖區翔鷺花園。您現在過來嗎？”

    “當然要過來！必須的！待會兒見！”掛掉電話之後，顧謙非顧不上杯子裡還剩下一半的咖啡，只是遺憾地看了一眼斜對面的市委機關宿舍大院，便迅速起身離去。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把方嵐欣擺在了首要位置上。讓他不惜打亂最初的安排，放下了與自己生死攸關的黑警調查，急火火地主動趕去幫忙。

    十來分鐘之後，被老爺車裏的高溫幹蒸出一身大汗的顧謙非驅車趕到了翔鷺花園。把車子停在兩部警車之後，他直奔兇案現場。

    在樓下負責維持現場秩序的依舊是刑警老李的新嫩搭檔小丁，看到這位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顧大顧問，立刻主動迎上來，一邊帶路一邊簡單介紹案情，“死者屍體是今天中午被發現的。法醫初步判斷，死亡時間不超過12小時。”

    “哦？這次怎麼發現得這麼早？難道死者不是自己一個人住？”顧謙非之所以問這個問題，自然有他的考量。

    根據他之前在碧水華庭做出的第一次罪犯側寫，女主播案的兇手是個性格殘暴但是不乏謹慎的富二代。這樣的人理應只會對獨居女主播下手，不可能給自己留下被人發現的隱患。這就導致了受害者往往要過好幾天時間，屍體腐臭了纔會被發現。

    小丁聞言搖搖頭，“不是的，這次比較湊巧。死者家人早上給死者打電話，始終處於關機狀態。他們認為這樣的情況不合理，就試著打電話報警，向警方求助。”

    後面的話不需要他說，顧謙非自行腦補出當時的情形，“明白了，正好警方重點關注女主播案，一聽到這個情況，立刻趕過來調查，所以才能這麼早發現。”

    看來情況比預期的還要嚴重，鷺城警方已經達到了風聲鶴唳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