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在哪裏失去就在哪裏找回
結束了群聊之後,顧謙非一直在思考關於“東風”身份的問題。
“東風”認識趙威,哪怕對方已經是一審判決的死刑犯,他也不敢在言語上冒犯。由此可見,他對趙富貴這個大毒梟有多麼畏懼。
之前打算用趙威這顆探路石來砸一砸“長夜跑騷團”社交群這潭深水,顧謙非犯了個小小的邏輯錯誤。當時他認為敢罵趙威的就一定不是毒販,只有不敢罵的纔是毒販。
然而這會兒他已經意識到這個錯誤——不是每個馬仔都認識大毒梟和他的兒子。
如今不比過去,各國對於毒品犯罪的打擊越來越嚴厲,而毒梟的生存空間也越來越萎縮。
在毒源方面,曾經的金三角已經全面剷除了罌粟田,而銀三角也在不斷遭受著打擊。罌粟和古柯的種植不得不往更加偏遠的金新月、黑三角、貝卡谷地這些地方轉移。
而在下游市場方面,國內對於毒販的打擊也是持之以恆的。在剛剛過去的2017年當中,全國禁毒部門共破獲毒品刑事案件14萬起,打掉制販毒團伙5534個,抓獲毒品犯罪嫌疑人16.9萬名,繳獲各類毒品89.2噸。
因此,在貪婪地攫取暴利的同時,爲了自保,大毒梟們的身份越來越隱蔽,明面上都有一個風風光光的身份,商人、律師、醫生這些社會地位較高的職業都成了他們的保護色。
而那些在一線製毒、運毒、販毒的馬仔們根本沒機會接觸到自己的後臺大老闆,最多隻能認識自己的直屬上級。而他們的直屬上級,也就是過去所說的小頭目,雖然知道更多的秘密和內幕,但本質上依然是馬仔。
而且這些在販毒集團內部有一定地位的馬仔,基本上都是最死硬的一幫人。他們是為虎作倀的既得利益者,透過販毒過上了紙醉金迷的好日子,但是他們的家人朋友也都被監視在大毒梟的眼皮子底下。
從他們被提拔為小頭目那天起,就已經做好了成為棄子的思想準備。有朝一日被警方抓到,就得替上面的毒梟抗下一切罪責,以自己的一條命去換取家人的生命安全。誰敢破壞這個遊戲規則,出賣自己身後的大毒梟,誰就會被販毒集團的其他毒梟滅他滿門。
警方也曾經試圖透過證人保護政策來分化策反這部分已經暴露了身份的馬仔,但是事實證明這一套並不是很管用。要讓這些已經享受過好日子的馬仔隱姓埋名地背井離鄉,從此過著緊巴巴的日子,根本沒多少人能夠忍受。
他們寧願醉生夢死,也不願踏踏實實地活著。事實上也就是這種扭曲的價值觀,促使他們走上這條絕路。
要想讓他們回頭,除非把他們塞回孃胎裡從新接受一次啓蒙教育。
說了這麼多,無非就是一句話,認識趙威並且不敢說他壞話的“東風”是鷺城販毒集團的一個頭目,而不是一個基層的小嘍囉。
這個收穫遠比預期的要大。
至於“崑崙”和“無妄”這些人,顧謙非也可以肯定他們不是毒販。因為這些人在聊到“顧大神探”這個話題時,所流露出的那種自豪感、榮譽感與社會責任感都是真實不虛的。有如此三觀的人,就算也會有些小缺點,但是在大是大非方面還是比較可信的。
因此顧謙非根本不需要去理會其他人,只要盯緊了“東風”就足夠了。
至於如何查“東風”的真實身份,有女主播案的經歷和經驗,這都不是問題。
他當即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喂,杜工啊,是我,顧謙非。”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是你啊,大半夜打電話找我什麼事?”
顧謙非聞言看了看電腦上的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了。“不好意思,沒注意時間。我這裏有個人想讓你查一下,還是長夜直播平臺的賬號。”
“抱歉!如果這是你私人委託,我不接受,違反了隱私法。如果是公務需要,麻煩你明天上班走正規渠道。”看來杜工對於沒能在女主播案中抱得美人歸,還是耿耿於懷。
不過他的理由非常合理,讓人抓不出一絲毛病。
顧謙非也意識到自己有點性急了,“東風”這個賬號牽扯到長夜直播平臺網路販毒案以及王建國的“獵鯊”行動,本就不該草率地隨便找一個網安人員來查。這種事情一個不好,就會重蹈覆轍,再現五年前的一幕。
顧謙非雖然和杜工沒什麼交情,但也不想因為自己的疏忽而置對方於危險之中。
掛掉電話之後,顧謙非也想通了這個道理,“還是交給王隊來安排吧。”
也許是“獵鯊”行動有所進展,“東風”這條小鯊魚已經進入他這個捕獵者的視野,顧謙非興奮得毫無倦意。如果不是時間太晚,他真想給王建國打個電話報喜。
既然還不想睡覺,他乾脆拿起無名屍案的手機起來研究。也許是受到“獵鯊”行動突破性進展的鼓舞,體內的腎上腺素和多巴胺大量分泌,讓他情緒高漲的同時,連思維都變得清晰了許多。
盯著這支手機,他突然回憶起了十天前一大隊慶功宴當晚。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神秘的一閃即逝的圖示只有在那裏見到過,不管是之前還是之後,不管是在任何其他場所,那支手機都沒有其他異常。
在哪裏失去,就在哪裏找回。
回到現場,是刑偵人員破案時最常做的一件事。案子走進死衚衕,沒有頭緒了,那就回到現場,重新看一遍,也許就會有新的線索出現。
那些線索其實一直都在,只是之前沒有被發現而已。就像滄海遺珠一樣,始終在它掉落的地方。只要你肯回去認真找,就能把曾經失去的找回來。
不得不說,多巴胺除了給人帶來愛情之外,還會給人帶來強烈的使命感,讓顧謙非內心生出一種迫切,催促他馬上回到唯一一次發現那條線索的現場。
他再次抬頭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十二點了。這個時間點,除了路邊的大排檔,基本上不會有什麼餐廳還在營業。
不過沒關係,他記得在當初慶功宴的餐廳二樓,是一家在鷺城很有名的KTV連鎖店,擁有特種行業許可證,可以超時經營到凌晨五點,幾乎等於二十四小時營業。他這會兒過去,那邊依然燈紅酒綠。
壓抑不住內心的躁動,顧謙非立刻動身準備趕往位於新湖區天海路的那棟天海美食娛樂城。
然而等他下樓之後,面對著空無一人的街麵,才意識到這會兒不但沒有公交車,就算想等一輛路過的計程車都不容易。
同集區本就是郊區,顧謙非住的地方又比較偏遠,晚上八點一過,除了公交車和少數的私家車,路面上基本看不到其他車輛。這裏根本就是計程車不肯過來的出行盲區。
他嘗試了一下打車軟體,發出租車呼叫之後,整整等了十來分鐘,始終沒有人接單。誰也不願意跑那麼大老遠來接一單生意。
這時候顧謙非本應該死心地回家睡覺,等明天早上再前往新湖區去調查,反正天海美食娛樂城一直在那兒,也不會突然長腿跑掉。
但是他的內心卻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趁著現在思維清晰,靈感迸發,趕緊過去!一定會有所發現!”
這種念頭就像無數支貓爪子在撓一樣,讓他心癢難耐,迫不及待地想要趕往天海美食娛樂城。
於是他停止了無意義的計程車呼叫,切換到共享單車的掃碼頁面,直接在小區門口掃了一部共享單車,騎了上去。
從同集區顧謙非所居住地地方,到新湖區天海路,地圖上的直線距離是三十幾公里,實際道路距離則達到了四十幾公里。如果真要騎車過去,就算他不會累,也要騎乘兩個小時以上纔會到。
他當然沒那麼拼命。如果真要是直接騎過去,到了那裏估計他也累得困了,根本沒有精力再去查案。所以他沒有往新湖區所在的西南面騎,而是往東南偏東的方向而去。
在那個方向上,國道G324與省道S206交會,形成了同集區少有的繁華地段,自然也就少不了直到這會兒還在營業的各種夜店,以及在夜店門口排班的計程車。
就這樣,騎了半個小時的共享單車,顧謙非終於脫離了偏遠的荒郊野外,來到了同集區的繁華地段,找到了一輛計程車。
上車之後,報出目的地地址,顧謙非一邊揉著騎車騎得有點酸脹的兩腿,一邊心疼地看著計價器不停跳動的數字。與之相比,計程車司機則是眉開眼笑。
四十幾公里,起步價十元三公里,之後每公里兩元,超過八公里之後,加上50%的回空補貼是每公里三元,夜間再加20%補貼。他粗略地算下來,這一趟得花掉他一百五十元。
顧謙非摸了摸癟癟的錢包,發現“東風”是毒販時所分泌的多巴胺瞬間消退,好心情也隨之無影無蹤,頓時只剩下想哭的心情。
這個月,又得欠費了。
看來房租便宜不見得就是好事,缺乏經濟頭腦的他之前忘了把交通費和時間成本給算進去。下一次搬家,還是迴歸開元區比較划算。
不過這一百五十塊的車錢總算是沒有白花,又過了半個小時,已經是深夜一點半,顧謙非終於站在了天海美食娛樂城的大門口,目視著前方那條通往二樓的自動扶梯。
把昂貴的打車錢暫時忘掉,他拿出無名屍案的那支手機,點開螢幕。一邊專注地緊盯著螢幕,一邊慢步走向那座自動扶梯。
就在他抵達自動扶梯上行入口的瞬間,手機上突然亮起了一個圖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