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碼頭等了一會兒，前往大嶝島的渡輪也到了。

    小嶝島碼頭只有一個，而開往島外的航線卻有兩條。竇中隊長一行人是從安翔碼頭過來的，而顧謙非和小丁是從開元區方向走安翔海底隧道過來，就近在大嶝島搭的船。

    因為破案順利的緣故，只要郭剛隨竇中隊長回安翔刑偵大隊做完筆錄，明天或者後天就可以撤除20號樓的警戒線。

    如釋重負的吳總特地親自到碼頭相送，感謝顧謙非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破案，就算渡輪已經駛出一段距離，他還在那兒一個勁兒揮手告別。

    之前的現場模擬是按照最高標準來進行的，對每一個細節都嚴格要求，不留一絲的懸念和疑點，力求一步到位，結果足足折騰了一下午的時間。

    此刻已到了黃昏時段，如血殘陽在西行的渡船船頭緩緩下沉，就如同逐漸沉淪於慾望的現實社會。夕陽漸深，頭頂的天空也隨之漸暗，在夜燈亮起之前，在光明重新來到之前，只有少數如顧謙非這樣的人在掙扎著照亮這個社會。

    越來越多的人屈從於內心的慾望，而忘記了基本的人倫道德。“潛規則”還僅僅是道德敗壞的冰山一角，如果人們繼續放縱下去，還會有更多的社會問題隨之出現。

    這種事光靠少數人的努力是遠遠不夠的，唯有明天的太陽升起，照亮人性的陰暗，才能拯救人心的墮落。

    面對著一去不回的夕陽，渡船的速度永遠趕不上時間的流逝，顧謙非只能默默地望著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天際。

    渡船在大嶝島碼頭靠岸時，天色已然全黑，長庚星在西南方的天空中閃閃發亮，一輪已經近乎於滿月的檸檬色月亮從背後悄然升起。

    雖然奔忙了一天挺累的，但是小丁的心情卻非常亢奮，依然沉浸在顧謙非的推理當中。一邊哼著歌，一邊腳步輕快地走向碼頭停車場取車。顧謙非則點了一支菸，在停車場門口等他。

    不一會兒，小丁開著警車出來了。顧謙非上車之後，只見他一直在那兒扭來扭去地動個不停，便不解地問到，“幹嘛？背後癢嗎？”

    “不是，在度假村裏來回奔走了一天，腳有點酸了，踩油門和剎車的腳感都有點不對了。”小丁解釋到，然後再次調整了一下坐姿。

    顧謙非不怎麼放心地看著他，“如果你覺得累就換我來開。”

    “那怎麼好意思。您也忙了一整天了，而且還要費腦子，比我還累。我還年輕，這點辛苦算什麼，克服一下就好了。”小丁說著挺起了胸膛，顯示自己依然精力充沛。

    顧謙非見狀笑了笑，“那你開慢點吧，安全第一。”

    等他轉過頭去面向窗外時，臉色卻不怎麼好看，心裏嘀咕著，“合着我在你眼中已經不年輕了唄？也對，都三十了，已經是大叔了……”

    只是這位三十歲的大叔在感情經歷方面幾近空白，甚至不如那些十八九歲的小年輕。下午押著郭剛進行犯罪現場模擬時，看著這位殺人兇手爲了女友而落到這個田地，他的內心深受觸動。

    他不止一次在想，如果是方嵐欣遇到這種事，自己會不會像郭剛那樣衝動？

    其實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顧謙非的實際行動早已屈從內心的真實情感。在女主播案中，他一板凳砸在趙威的後腦勺上，可是一點都沒手軟。

    如果不是趙威的運氣還不錯，只是被砸出個腦震盪來，顧謙非這個沒有執法權的顧問怕是要擔上防衛過當或者過失殺人的罪責。而當時的情形若是逐本溯源，也可以視為他衝動之下的激情殺人。

    而且，當時方嵐欣還只是被趙威綁在床上而已，還未形成實質性的侵害，否則顧謙非那一板凳估計會砸得更狠，很有可能真的就是一條人命，那可就真的沒法善了。

    想到郭剛要面臨十年以上有期徒刑至無期徒刑的刑責，顧謙非不免有些同情對方。如果在他服刑期間，陸婷耐不住寂寞而開始一段新的戀情，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那麼郭剛到時候該如何自處？

    顧謙非知道自己已經不再年輕了，如果繼續逃避感情，也許這輩子都會錯失那份情感。

    珍惜眼前人，任何一段情感都經不起時間的疏離和歲月的滌盪，一旦你躲得太遠，那顆曾經愛你的心終有一天會遠到讓你無法挽回。

    想到這裏，顧謙非突然有種衝動，於是下意識地拿起手機撥打了方嵐欣的電話。可是等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慫了，不知道該開口說些啥。

    說“我想你了”？那和表白有啥區別？

    於是這個情商欠費的男人啞口無言地拿著手機，好像這通電話不是他打的一樣。

    “喂！電話通了也不說話，你是想幹嘛？”也許是受了早上那通電話的影響，也許是生理期的影響，也許是投毒案那邊不順利，方嵐欣的口氣依然不是很好。

    “哦，那個，那個，我是想告訴你，告訴你……對了，案子的事情。”嚅囁了半天，顧謙非終於找到了一個現成而又不突兀的話題，“安翔區這個度假屋殺人案已經破了，兇手已經認罪歸案，剩下的就是補一些手續上的東西就好了。”

    聽到連續兩遍的“那個”，方嵐欣的心不由得揪了起來。以她對顧謙非的瞭解，能夠把這句口頭禪連續說兩遍，代表著他的內心已經忐忑到了極點。

    有什麼事能讓他如此忐忑？

    方嵐欣極力地猜測著，心裏有一個渴望已久的答案，但是始終沒敢多想。

    尤其是今天早上，顧謙非在那通電話裡的態度，醋味十足，擺明了是不滿意她花那麼多心思在蔣瑾年身上。

    這說明了什麼？

    顯而易見了好吧！

    可是就在這時候，顧謙非突然冒出一句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正事來，與他之前的吞吞吐吐格格不入。

    度假屋殺人案，說真的，方嵐欣至始至終都沒覺得這種案子能夠難得住顧謙非。從讓他去支援安翔刑偵大隊那一刻起，她就當那個案子已經破了。

    一個小小的小嶝島，夜間留宿島上的人數，連遊客加上景區和度假村工作人員，充其量也就是百來人的樣子。又有法醫提供的詳細解剖報告，抓到真兇是早晚的事情，顧謙非只能算是個催化劑，讓破案的進度加快而已。

    她想聽到的不是案子破了這句話，而是顧謙非的真心話。“你是不是還有別的話要告訴我？”

    “哎呀，車子進安翔隧道了，訊號不好，我先掛了！”

    方嵐欣氣得把手機往辦公桌上一扔，“逃避的時候你倒是機靈得很！”

    另一邊，小丁開的車子確實進了安翔海底隧道。但是隧道里的訊號並沒有顧謙非說的那麼不堪，雖然比外面差一點，但還不至於影響通話。

    安翔隧道全長近8.7公里，是國內第一條海底隧道，其中跨海段約4.2公里，最深處在海平面下70米，其餘部分屬於岸基部分的輔助延伸段，在隧道口形成上下坡道。

    小丁開著車進入隧道之後，便是一段長達三公里左右的下坡道，雖然隧道建設把最大縱坡控制在了3%，但依然算是個長坡。

    就在這時候，隧道前方出現了下班晚高峰的擁堵車流，數以千計的剎車燈漸次亮起，車流也從最初的80公里限速一直降到了30公里不到。

    見到這種情形，小丁自然也要跟著踩剎車減速。然而就在這時，他的臉色變得煞白，用哆嗦的聲音對副駕位置的顧謙非說到，“怎麼回事，剎車踩了沒反應！”

    隨著他話語落下，警車與前車的車距以一種讓人驚心動魄的速度在逼近著。兩車的車距只有一百米不到，速度差卻達到了50公里/小時，只需要幾秒鐘時間，就會發生嚴重的追尾事故。

    “降二檔，拉手剎，快！”雖然小丁已經慌了神，顧謙非卻還保持著鎮定，急急地吼了一句。

    這是手動擋車輛在下坡路段遇到剎車失靈時的緊急處置方案。如果情況沒那麼緊急，可以一檔一檔地往下退檔，依靠變速箱齒輪來控制車速，同時反覆拉手剎再放開，就能夠安全地減速停車。

    然而現在事態緊急，顧謙非根本沒時間慢慢教小丁怎麼操作。幾秒鐘的時間，連一句複雜一點的話都說不完整，他只能簡單粗暴地以這種直白的方式讓小丁聽從指揮。

    從五月中旬的殺妻騙保案開始，到今天的度假屋殺人案，兩人也算是有了三個多月的交情，小丁對於顧謙非的信任已經根深蒂固。他突然聽聞顧謙非釋出指令，都沒有過腦子，身體就直接做出了反應。

    然而就在小丁掛擋的瞬間，變速箱裏傳來了高頻率的金屬銳鳴聲，顧謙非臉色瞬間變得萬分難看。

    他終究還是高估了小丁的理解能力。

    他沒提醒，這小夥子換擋的時候居然忘了踩離合，而是採用粗暴的方式直接把檔位杆從五檔拔了出來，強行推上二擋。

    這樣一來，檔位根本掛不上去，打齒輪傷離合器還是小事，關鍵是車子現在變成了沒有齒輪齧合的空擋，在下坡路段不但沒法減速，反而會在慣性的作用下衝得更快。

    一場交通事故已經在所難免。

    然而這還不算完。

    本來追尾這種事故並不算非常可怕，雙方有車頭車尾的保護，只要安全氣囊能正常彈出，還不至於鬧出人命。

    但是就在這時候，顧謙非看到前車的後座有個大約三四歲的小孩趴在後車窗上東張西望。這一下如果撞上去，這個孩子肯定會身受重傷，甚至更可怕……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顧謙非一把搶過小丁手中的方向盤，死命地往右側路肩上打。

    這一刻，隧道的牆壁在他的眼前不斷地放大，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