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前，醉桃林。

    碧桃拉著雲楓，心急如焚，生怕半分遲疑，便被姐姐追上。一路飛奔，腳下不敢停下半刻。

    及至醉桃林出口，碧桃拉著雲楓的手，將一枚桃核塞入對方掌心，正色道“姐姐絕不會傷我。你速速離開，此桃核的靈氣可隱去你的蹤跡，去尋泊在岸邊的小舟，切記，路上千萬不能回頭！”

    說著，不等對方言語，一把將雲楓推開，消失在結界之外。

    夕陽斜沉，秋風瑟瑟。

    沒了翠縈紅繞，鶯嬌燕奼，徒留沙沙葉響，風吹而過，偏偏凋零。

    望著雲楓消失的方向，碧桃一臉悽然，剛剛焦急、衝動的心，此刻竟隨著西落的日頭，漸漸變涼。

    冷風灌入，日偏山頭。

    不知站了多久，一顆心空落落的。

    遲遲未聞姐姐追過來的碧桃，鬆了緊繃的拳頭。回頭間，赫然發現站在身後的白淼，手裏拿著半張殘畫。人影輪廓，清晰可見。

    這撕碎的宣紙，猶如扯在心口的口子。碧桃只覺眼睛酸澀，不知是不是這風吹的急了，淚水竟撲簌簌的落下。

    一把抱住不遠處的白淼，開口時已然泣不成聲。“姐姐，你……你是故意的……把雲楓趕走，是不是？”

    “姐姐，我想讓鳳大哥醒過來，可是也不想讓雲楓死……”

    “姐姐，我是不是做錯了？以後……以後，是不是鳳大哥再也醒不過來了？”

    白淼站在原地，任憑碧桃把臉埋在自己身前，哭溼了衣衫。輕抬起手，將對方安撫在懷中，一雙眼卻是看著醉桃林結界出口。

    自始至終，白淼始終未曾言語。

    夜色漸濃，林風起，卻道天涼好個秋。

    ……

    醉桃林的日子，恬靜閒適，沒了世俗的紛紛擾擾、爾虞我詐，唯有坐看四季變換、斗轉星移、花謝花開。

    山間茅屋，盡看景緻；四下寂靜，無人無聲。

    積了一夜的雪，從房簷墜落。

    坐在桌前的白淼，被這聲音擾的醒了過來。忽然發現，一向鮮少睡覺的自己，不知何時，竟在拄在桌上，就這麼淺淺而眠。

    迷糊間，一個男子修身玉立，氣質清冷，饒是自己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容貌，卻有種說不出的親近熟稔。

    只聽那男子淡淡道“傻徒兒，愣著幹嘛，還不去將酒備好，一會兒鳳鳴來了，又該唸叨了。”

    夢中白淼，只覺這人是在說自己，未待動作，只聽那人又道“哪裏弄來的野狐狸？這般貪玩，如何修行？”

    “你這孩子，又闖禍了，還得為師為你善後！”

    “若是師傅不在了，好生活著！”

    ……

    夢中的話，依稀耳邊，已然記不起這是第幾次。同樣的夢，周而往復，一次次，愈加清晰，每一字都深刻心頭，獨獨那人的名字、容貌始終辨不明、看不清。

    動了動拄在臉頰的手，忽然發現一片溼濡，不知何時，夢中的自己竟然哭了。許是那句“傻徒兒”、許是那句“鳳鳴來了”、許是那句“師傅不在了”……

    白淼起身，用一杆竹枝撐起半邊木窗，霎時冷風灌入，吹乾了臉頰淚痕。

    極目所見，白茫茫一片，素裹銀裝。山頂的桃樹已然沒了葉子，山下的石子路被雪覆蓋，唯有潺潺溪水，終年流淌，四季如故。

    推開房門，沒有預料之中的冷，反倒讓人清爽分明。

    白淼沿路而走，唯留身後腳印。此刻如冬景入畫的醉桃林，方纔有了些許活氣。

    玉泉洞中，泉眼清流涓涓，瑩白通明。

    只見，趴在水玉石床邊上的碧桃，一雙眼看著昏沉不醒的鳳鳴，自說自話道“鳳大哥，我和姐姐外出尋人，終是有所獲。對！就是前些日子，我跟你提到的那個‘雲楓’，可惜，最後人讓我放跑了……你會怪碧桃嗎？”

    “鳳大哥，你上次好不容易醒了，話說半句，就又睡了。那將離已然不在人世，你說的另一個人，又是誰呢？”

    “鳳大哥，我天天這麼絮叨，也不知你聽到沒，會不會嫌我煩，若是喜歡聽、或是不喜歡聽，都起來告訴我可好？”

    碧桃看著鳳鳴，眼中盡是溫柔傾慕，偶爾說話聲音大了，還忍不住打自己一下，笑話自己大咧咧，沒個正行。

    說著說著，碧桃神情落寞，盯著泉眼發呆道“不知道現在那小子怎麼樣了，是不是已經回到玄武閣，跟他師傅、師妹在一起？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見面了，分開才發現，那小子脾氣秉性還真是不錯，只是……”

    輕嘆口氣，聲音略帶傷感“姐姐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明明是有心放對方出山，偏要做那白臉的壞人，讓雲楓記恨自己，問了又不說個原由。鳳大哥，你幫碧桃想想，姐姐這是為什麼？”

    洞口的白淼，聽聞此處，輕身退出。

    當日之事歷歷在目，自己將匕首抵在雲楓心口，腦中浮現的卻是縈繞糾纏的夢境。那個依稀不變，喚自己“傻徒兒”的人，似乎近在眼前。

    望天邊，此刻雪收雲斷，念輾轉舊夢。

    一句“斷念”，是斷了雲楓的念頭，還是自己的念頭？亦或是斷了的殘畫，再不想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