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蛇心美人
綠上柳梢春發枝,涼風習習冬未盡。細雨酥油,微溼路面;木輪聲聲,黃牛“哞哞”。
城外的周家疃,遠離鬧市,不涉江湖,多少年來也算的上偏安一隅的世外桃源。可天下俗世,是非難斷,這“桃源”終究難以“世外”。
路邊小驛,茶水伙食,寥寥數人,閒散往來。
女子一身荷葉綠,手持油紙傘,水袖長衫、青色絲帶、銀線繡花鞋,盈盈一握楊柳腰。只看這背影便能窺得容顏三分嬌豔,在這四月煙雨濛濛引來路人紛紛注目。
收了傘,在涼棚尋了個位置,女子不疾不徐,向那忙著擦桌的小二問道“這位小哥,前面可是周家疃?”
但見柳眉杏眼,語中含笑,嘴角微微上揚,配著一頭黑色長髮,看得店小二直愣愣的發呆。
周旁駐腳的路客紛紛把目光投向此處,原本稀稀落落的涼棚立刻多了些人,女子好似看不見周遭熱切的目光,掩嘴輕咳一聲。
痴愣的小二忙收了手,不知所措,滿臉通紅結結巴巴的道“是,是姑娘。”
女子一隻手輕縷髮絲,輕側過頭,眉間微蹙,故作若有所思道“這位小哥,聽說最近好幾個村子都發生了病疫,虧得周家疃的一位郎中妙手回春,短短几日便平了疫情,可有此事?”
小二見姑娘言語,櫻唇一張一合,也顧不得招呼旁人,忙笑著撓著頭道“姑娘問的一定是張郎中,就在前面的村口,到裡面一打聽就知道了。話說這張郎中真是好人啊,連續好幾天不睡覺,每日為大家問診,醫術也是沒得說,一副藥下去,人就好了大半啊。”
一副藥就好了大半?聞言,女子眼中寒光閃過。自己煉製的竹葉青,折人陽壽、御風化瘴,哪個不忌憚三分,若不是“她”,何人能有此本事?
好啊好啊!不枉費自己費盡心機,終於逼得你現身。一想起那張臉,女子不由得暗暗握緊手掌,指甲深入掌心,咬著牙在心裏念道,就算藏了一百年、一千年也要把你揪出來,看我今天不撕爛你的臉。
談話間女子換上了嬌柔的笑容,從袖中取出幾個銅板放在桌上,輕聲道謝。衣帶輕飄、身姿曼妙,引得周圍男子目光流連。
在一旁賠笑的小二滿臉戀戀不捨,正欲送客,沒走出幾步忽的被人猛得推了個趔趄,一頭摔倒在地,灰頭土臉。惱羞成怒的小二,爬起來正欲破口大罵,猛地看清來人,縱使美人在眼前,也不由得訕訕的退到一邊,心裏替女子擔憂起來。
領頭的男人手拿著把摺扇故作斯文,身材消瘦,臉上堆滿淫笑,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可是眼眶發青,一看便是流連風月場所的紈絝公子。身後站著三個身材壯碩的家丁。
看著眼前的美人,男子眼睛直愣愣的,在女子身上從頭到腳一遍遍掃來掃去,這目光恨不得把衣服刮下來。想這幾年青樓紅館,什麼妖豔女子、什麼小家碧玉見得多了,可是跟這一比連京城的頭牌也黯然失色,想不到這破鄉爛地竟會有如此佳人。這腰身、這臉蛋,瞧瞧這屁股,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拿下。
想著能夠抱得美人,不由得口水直流,淫蟲大作,男子學著翩翩公子的樣子抱拳頷首,裝腔作勢一臉諂媚之色,笑道“這位姑娘,生的好漂亮啊,今天就跟哥哥走吧,保證讓你吃香的喝辣的。”
也不顧周圍人,說著便要伸手去抓。
女子面色淡然,輕輕一閃,對方撲了個空。男子一次沒抓到,更來了興致,滿心癢癢。嘴角咧開老大,眼睛彎成桃花,笑哈哈的滿口淫詞浪語“小美人兒,跟哥哥調皮是不是~~~看你還往哪躲?讓哥哥親個兒~~”
本地的百姓誰人不知,這可是有名的放蕩公子,仗著知府父親撐腰,不知禍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逼的人上吊自盡。
光天白日下,竟如此大膽。兩個途徑此地的外地人,想仗義出手,學那說書口中的來個英雄救美。可那幾個家丁也是練傢伙,可不過幾拳頭,便被打在地上抱頭哀號。幾番下來,旁邊竟無一人敢上前,只是在心中咒罵男子狗仗人勢,替嬌柔的美麗女子擔心。
男子看著被家丁打的鼻青臉腫的路人,見周圍無人敢上前,更加囂張跋扈,眼高於頂盛氣凌人,呸的一聲在地上啐了一口吐沫,罵咧咧道“哪裏來的一群傻逼,也不看看本大爺是誰,就憑你們也敢玩英雄救美。大爺我就是英雄,今天就是來陪美人的!”。
說著不可一世的輕蔑的掃視了一週,一副小人得志的醜態。
綠衣女子眼光冷冷的看著眼前的跳樑小醜,心懷殺意。眼見周圍人越聚越多,女子心裏罵道,真是不知死活的傢伙,要不是今日有事、怕人多嘴雜,定要讓你這肉體凡胎,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心中計較,面上不動聲色,眼中冷若冰霜,嘴角帶著三分譏笑,道“這位公子,風度翩翩,就連家丁也是身手不凡,可否讓小女子見識見識。”
見美人主動開口攀談,男子簡直笑開了花,精蟲上腦,連連稱是。轉而對家丁大聲喝道“沒聽到美人兒開口說了嘛,還不快站好,把你們看家的本事都拿出來。能博得美人一笑,是你們三生修來的。”
幾個家丁連忙正襟站好,昂首挺胸。女子蓮步輕移,雙手相覆,及腳踝的裙角微微擺動,合身的衣服勾勒出玲瓏曲線。不理會在一旁死死盯著自己的紈絝子弟,目光輕輕掃過眼前的三個家丁,看得三人面紅耳赤。
旁人未留意到,黑眸杏目,綠光幽現,瞳孔驟縮宛若針尖,轉而狹長酷似蛇眼。那抹綠光轉瞬即逝,深如幽潭,攝人三魂七魄。
狹長的瞳孔透著陰狠毒辣,饒是刀尖行走殺人如麻的江湖走卒,看了會不由得心悸。
不過眨眼間,如風掠無痕,眼中平靜無波,又恢復了千嬌百媚的弱柳扶風,眼含盈盈秋水,好一朵四月嬌柔含苞待放花。
此時的三個家丁,眼神木愣,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女子蓮步輕易,繞著家丁走了一圈。嘴角帶著幾分戲謔的嗜血冷笑,紅唇輕啟,從齒縫間緩緩吐出幾個冰冷的字語,聲音幾近細不可聞,卻叫人膽顫心驚。
“給我打到死為止!”
說罷,撐起一把油紙傘,頭也不回的從幾個家丁身旁施施然的走過。
一旁的紈絝子弟看美人要走,眼含怒色,連忙吼道“你們幾個臭奴才,愣著幹嘛,還不快把小美人給我留下!”
家丁仿若未聞,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看美人已經走出數步,男子氣的直跳腳,拿起摺扇抽在家丁臉上,擼起袖子,作勢便要推開幾人追上前去。
眾人未分的是非由來,便見一個家丁猛然出手,一拳狠狠打在男子臉上,這一拳使出了十足十的力氣。只聽一聲刺耳的哀號,男子鼻腔噴血,灰敗的臉立刻腫的老高,一口混著血的吐沫吐在地上,裡面赫然含著半顆牙齒。
男子顧不得形象,疼的滿地打滾,連罵帶喊也聽不清言語。
幾個家丁圍了上來,目光冷凝。男子好似察覺到了不對,從後頸隱隱傳來刺骨的顫慄,嘴裏含糊糊的說著“你……你……你們……好……好大……大膽……我可是……少爺……”,身子卻不由得,邊爬邊向後退。
正欲站起跑開,只覺腰間猛的一陣錐心疼痛,被狠狠的踹倒在地。還來不及反應,一拳接著一拳便狠狠的砸了下來,打的血色四濺。
起初還有陣陣哀號,沒過多久地上人的氣息幾不可聞,只聽得剛勁的拳頭猛猛的砸在骨頭上的聲音,好像能聽到根根斷裂。地上漸漸被染了一大灘紅色,腥氣瀰漫。
周圍剛剛有些看熱鬧叫好的人,到後來見狀不對,紛紛跑開,膽小之人更被這血腥場面嚇的昏倒在地。
嚇的腿軟的小二,連忙收拾攤位,桌上還擺著先前女子放置的幾個銅板,望著遠處,哪見什麼國色天香,頓時心覺詭異。正欲收起銅板時,忽然被一雙手攔了下了。
抬頭間,但見一男子頭戴斗笠,身著灰藍色衣衫,身形高大,身後揹着一把長劍,一看便是行走江湖的習武之人。
由於斗笠壓的低,看不清容貌,可只聽聲音,便透著不容分說的沉穩老練。
“若想活命,便丟了這錢。”
說著,斗笠男子用布袋收了桌上的銅板。
看了一眼癱軟在地上,被幾人暴打的男子,已然沒了活氣,怕是性命難保。這人也算是罪有應得。
斗笠男子從小二處取了木盆,一盆水潑在三人頭上。家丁停了手,看著癱死在地上的少爺,已是面目模糊,滿地的血水,混著土腥的味道。三個家丁,滿面驚愕不知所措。
鄉路蜿蜒,垂柳輕斜,剛停的細雨又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
斗笠下的面容凝重、眉頭緊鎖。望著綠衣女子消失的方向,緊了緊背上的劍,大踏步走去。
這個四月,柳葉暗生綠,乍暖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