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寅時時分，宋雲忽然從噩夢中驚醒了。他已經很久都不做夢了，更不要說是噩夢了。這種感覺非常不好，讓宋雲不禁有些心煩意亂。他爬起來以後，先是看了看周圍。沒錯，他還是在這家西市胡人老闆娘開的客棧裡。這家客棧雖然不大但是十分有特色，由於是胡人老闆娘開的，大唐和西域的風情這裏巧妙地結合在和一起。另外，這裏的招待也是一些胡人，這樣的情景讓他忍不住想到小時候。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吸引了宋雲在這裏住下。

    小時候，宋雲經常能看到各個國家的胡人。當時，很多人認為那些胡人是非我族者，其心必異。不過，他接觸地得多了，他才發現，其實，他們身上往往具有大唐百姓不具備的率真和真誠。有時候，反而會顯得有些可愛。那時候，他就是生活在這種西域和大唐風格兼具的環境中。所以，他住在這裏，倍感親切。已經很多年了，宋雲都沒有想起過這些往事。有時候是不想，有時候是不敢。可是今天那個老鞠頭的出現，就像一柄大錘徹底打碎了自己這麼多年的防備。

    宋雲想到這裏，又忍不住揉了揉脹痛的額頭，他摸著黑輕輕地坐到茶案旁邊穩了穩心神，然後又猛喝了幾口水這才讓自己平靜下來了。剛纔那個夢裏，他先是夢見了白天遇見的那個老頭。然後，他又夢見了小時候的一往事。其實，宋雲心知肚明，那個老頭說的沒錯。白天在茶館裏他說的秦將軍的故事，對於他來說確實不只是故事那麼簡單……

    說起來，宋雲這個名字並不是他的真名，其實他姓秦，叫秦雲鬆。鞠老頭嘴裏那個爲了鎮守長城而殉國的秦將軍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父親。這麼多年，他一直用宋雲這個名字，就是爲了隱姓埋名調查當年那件事的內幕。這個名字還是當年他的師父韓鬍子給他起的。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在長安城這個地方居然會有人這麼瞭解他的底細。甚至，他連朝廷派來司天監官員來解決當年的困境都說的一點沒錯。

    那時候，突厥大軍師奇虜秘密找到了西域的一位巫師。聽說，奇虜給那個巫師許諾了豐厚的回報。因此，那位神秘的巫師給他們帶來了窮奇和血梟。總所周知，窮奇是上古兇獸。當時鎮守長城的部隊得到這個訊息的時候，每個人心裏都非常震動。這窮奇已經是人力所不能及了，還不知道這血梟到底是什麼呢。後來，當那些異獸來的時候，鎮守長城的部隊倒是知道了什麼是血梟了。所謂血梟，就是一種通體血紅的梟鳥。這種鳥生性食腐，所以一般都是緊跟著窮奇之後來。不過，它們所過之處所有的屍體都會化作一攤血水和一副白骨。當時，鎮守長城的官兵們早已被這些詭譎的景象嚇破了膽了。因此，這戰鬥力也就大大地降低了……

    很多年以後，宋雲再回憶起那段往事的時候，他忽然發現這裏面有太多荒謬之處。他清楚地記得，當時被稱為窮奇的那種玄色虎身雙肋生翼的怪物根本就不可能是窮奇。窮奇是上古兇獸。古書上記載：西北有獸，其狀似虎，有翼能飛，便剿食人，知人言語，聞人鬥輒食直者，聞人忠信輒食其鼻，聞人惡逆不善輒殺獸往饋之，名曰窮奇。言此為大惡之獸。想想看，這樣的上古兇獸怎麼可能每次以來少則幾十，多則上百？再者說，這樣的上古異獸恐怕也不是幾個司天監官員就能擺平的吧。恐怕，那些異獸不過他們是按照古籍上記載的窮奇的形象創造出來的怪物吧……

    再說那個血梟。這件事說起來就更可笑了。這麼多年了，宋雲一直靠著小時候的記憶調查這當年的那件事。幾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居然發現當年那件事和一個叫血梟社的秘團有脫不開的關係。根據江湖朋友的介紹，他們的圖騰就是一直血紅的梟鳥。可想而知，當年那些可怕的血梟，肯定就是出自他們之手了。由此，那個一直盛傳的巫師是不是真的存在就非常可疑了。但是，當年那件事被迅速擺平以後，這個謎團也銷聲匿跡了。這麼多年來，很多人都認為他們已經徹底消失了。不過，還是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這個秘團依然秘密存在著。不用說，宋雲也不相信他們就真的徹底消失了。

    實際上，一開始宋雲是因為心中對往事的執念才一直堅信他們還存在。這些沒有道理的相信毫無理性可言，但有時候這種瘋狂的信念偏偏非常重要。它可能是支撐一個人活下去的唯一的動力。不過，天幸垂憐，兩年前宋雲回到涼州的時候，偶然又發現了血梟社的痕跡。這一次，他就是循著這些蛛絲馬跡，一路找到了長安城。這長安城，他小時候倒是來過一次。但是一來是他那時候年紀還小，二來也過了這麼多年，他對這裏的印象早就很模糊了。

    這幾日宋雲來到長安城以後，到處打聽。果不其然，這長安城真的發生了一件怪異的事情。自從上個月開始，戶部侍郎盧大人、禮部員外郎楊大人、刑部比部郎中方大人先後在府中死於非命。據說，死狀甚為詭異恐怖。每個受害者都好像被吸乾了鮮血，然後又被迅速被風乾成乾屍一般。但是官府卻無法確認這幾起案子的作案手法，確定兇手身份就更是無從查起了。而這幾件案子之所以引起了宋雲的注意，是因為每次案犯以後都可以見到兇手留下的記號。那記號不是別的，正是一隻血紅的梟鳥。

    就在宋雲坐在黑暗中沉浸在往事中的時候，他忽然聽見外面一陣嘈雜之聲。那聲音聽起來非常吵鬧，應該是有不少人再喊叫。雖然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但是聽起來非常急促。看起來，應該是出現了什麼要緊的事情。這些年，雖然因為時局動盪，長安城的宵禁也沒有這麼嚴格了。但是，這個時候也不會有普通百姓在外面行走了，更不要說是聚眾喧譁了。現在還能在外面這樣喊叫的，尤其是還出現在這的，恐怕只能是長安金吾衛的人了。宋雲想到了這裏，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看來是又有案子發生了。

    “能讓這幫金吾衛的大夜在這個時候出差的，恐怕又是哪位大員遭殃了吧……”宋雲看著手裏的銀槍，苦笑道。宋雲手裡這杆銀槍，是他父親留給他的唯一的遺物。當然了，師父韓鬍子在上面篆刻了很多經文。平時，這杆銀槍都藏在一根鑌鐵大棍裡。平日裏，輕易不肯示人。這根鑌鐵大棍表面也篆刻了很多經文。就連這根鑌鐵大棍，平時宋雲也總會用一塊麻布仔細裹好。宋雲的本意是不希望引人注意的。但是他總是揹着這樣一根巨物，再加上他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反倒是更引人注意了。

    一開始，這種情況讓宋雲有些困擾。不過久而久之，他倒是也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了。宋雲一邊想著這些，一邊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然後，他輕輕地把手裏那杆銀槍拿到一邊仔細收好了。這一次，他必須輕裝簡行，因此不方面帶著那根鑌鐵大棍。他簡單打點好行藏以後，拿上了隨身帶著一對匕首。這對匕首，是他師父送給他的。宋雲狠狠地做了幾次深呼吸，然後躡足潛蹤悄悄地溜出客棧了。

    街道上黑漆漆的，剛纔那些喧鬧的金吾衛已經走遠了。只是遠遠地還能聽見一點隱約的聲音，看見意見微弱的光亮。宋雲一出去以後，就越上了客棧的房頂上。他必須要在這些房屋之間竄梭。不然，一會兒想要穿過那些坊門會有些麻煩。好在，他對於這些高來高去的勾當也算是輕車熟路了。而且，在這上面，視野也要好的多。

    宋雲遠遠地跟著那群金吾衛，看服色這一次似乎還有大理寺的人。看起來，這件案子已經引起了上面的重視了。他們穿過了幾個方式，來到了開化坊。很快，他們就把開化坊北側的一間大宅團團圍住了。接著他們手中火把的光亮，宋雲隱約看到那黑漆大門上的牌匾用隸書寫著“張府”兩個大字。宋雲這些日子在長安到處查訪，也對這長安城有了一些瞭解了。宋雲躲在房上暗想，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吏部考公郎中張大人的府邸。難道，這一次是這張大人出事了？

    不過，宋雲轉念一想，這長安城裏素來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這人一多了，事情也就多了。也不知道這張大人是不是貪贓枉法或者得罪誰了，因此遭到仇家報復或者是殺人滅口也未可知啊。想到這裏，宋雲決定暫時先隱在房上，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再作決定。只見，金吾衛的差人把守在外面，大理寺的差人進進出出走來走去的。藉着火光看去，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非常凝重，看起來，這件事情應該很嚴重。

    不多時，一個長著大鬍子、五大三粗的大理寺差人急惶惶地跑了出來。守在外面的金吾衛見他出來了，趕緊圍上去詢問裡面到底是什麼情況。只見，那個差人一臉的煩悶之色，沒好氣地看著這些金吾衛。不過，他一直沒有說話。不知道是因為金吾衛七嘴八舌地聒噪讓他沒法開口，還是他在壓制著心裏的不滿。

    “還他媽問呢！你說說，你們這些金吾衛也不知道是幹什麼吃的。你們說說，就這個月幾個朝廷大員出事了？再這麼下去，你們擔待得起嗎？要我看，你們的上官這官也快要做到頭了！”半晌，那個大鬍子差人惡狠狠地咒罵到。宋雲在遠處聽到暗暗發笑，恐怕這些大理寺的差人苦於找不到線索而把怒氣發泄在金吾衛這些倒黴蛋身上了。

    “啊？您是說？死者又是……”金吾衛們被這大鬍子罵得都低下了頭，只有一個年長一些的差人大著膽子問到。

    “哼，還用說嗎？你們聽聽裡面的哭叫聲！”大鬍子指著張府裡面，冷哼道。

    “唉……這好不容易平叛了安史二賊，收復了長安城。可是誰想到，這長安城竟然又出了這種事。唉，真是多事之秋啊……”那個年長一些的金吾衛聽完以後微微地點了點頭，然後又搖著頭嘆息道。

    “嗨，老陳啊，你也別感慨了。要我說，你還是來我們大理寺謀個差事吧。日後，若是龍顏震怒了，不管怎麼說，還能保全個身家性命不是？”那大鬍子見那金吾衛不住地嘆息，忍不住出言安慰。宋雲心想，難怪這個人敢問話，原來他們倆是舊識。聽這大鬍子所說，原來這個金吾衛姓陳。

    “嗨……呵呵，老李啊，我知道你說著話也是好意。但是，我要是走了，我這些兄弟怎麼辦呢？是不是？這些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都等著他們的餉銀吃飯呢。萬一，他們誰有個三場兩頓，那不是活活要了一家人性命嗎？我就一個人，這輩子恐怕也就這樣了，也沒什麼好怕的。要是早點走了呢，還能早點見到他們娘倆。”金吾衛老陳背對著宋雲，沉吟了半晌笑著說到。宋雲看不見他到底是什麼表情。不過，聽語氣他應該是一陣苦笑吧。原來，這個大理寺的大鬍子差人姓李。

    大鬍子老李見金吾衛老陳這麼說，眉目間一陣黯然。半晌，他嘆了口氣重重地拍了拍老陳的肩膀，轉身要回去。就在這個時候，老陳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臂。

    “嗯？”老李回過頭來，詫異地看著老陳。

    “老李啊，咱倆也認識這麼久了，我跟你說點掏心窩子的話。按說，你是大理寺的人，見過的大案要案比我們這些金吾衛的人多了不知道多少，因此我也不該多嘴。不過，現在這個案子，你也看到了。旬月之內，已經死了四位朝中大員了。這個案子，一開始是我們金吾衛經手的，現在是你們大理寺負責。這裏麵到底是怎麼回事，不用我說，你我心裏都很清楚。依我看，這案子不是那麼簡單，你到時候也小心一點。恐怕，恐怕非是人力所能及啊……”老陳看著老李一字一頓地說到。

    大鬍子老李聽老陳說完微微一怔，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過了半晌，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看著老陳點了點頭，轉身進去了。宋雲看到這裏，心想這個老陳很有意思，也許是個突破口也說不定。宋雲想到此處，不由得心中暗生一計。不過此刻，他必須先去張府的大宅子裡仔細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想到此處，宋雲隱了身形，幾縱幾躍繞到了張府後麵。左右觀察了一會兒，找了個機會，一閃身潛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