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北都往事(十九)
面對衙役們搜出來的東西,眾人顯得錯愕不安。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願意相信自己內心隱隱的感覺。就連宋雲,都是閉著眼睛,不住地平息著自己的情緒。不過,齊夫人倒是很平靜,她看著這些搜出來的東西,居然還露出了一絲微笑。很快,衙役們又搜查出了幾瓶奇怪的藥末,以及一些繩索和尖刀。
“宋兄?這?”餘縣丞看到這些,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這,這怎麼可能呢?”秦雲蘭見到這些以後,再也忍不住叫了出來。
“宋大哥,真的是她嗎?”就連一貫冷靜的孫珽也是一陣地不可置信。
“不錯,她,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那個奇怪的婆婆,也就是這起童謠兇殺案的兇手,齊夫人。”宋雲不忍心再看她,半轉過身去,深吸了一口氣幽幽地說到。
“宋兄弟,你能找到我,我很佩服。原本,我沒有指望脫罪。只是,我不明白你是怎麼發現我的。”齊夫人微微一笑,顯得異常地平靜。
“好,我可以告訴你。從我發現齊相公的死有些蹊蹺的時候,我就懷疑你了。”宋雲點了點頭,轉過身來微笑著說到。
“怎麼?你就憑這個就認定我是兇手了?”齊夫人看著宋雲冷笑著說到。
“當然不是。說實話,雖然一開始我覺得齊相公的死和西域法師的消失,發生在同一時間確實有些蹊蹺。但是那時候我只是覺得你有些奇怪,卻並沒有懷疑你。直到小苗被害的那天夜裏,我才認定了兇手就是你!”齊夫人聽到宋雲提到了小苗,神色中是無限的淒涼。
“那天夜裏,那天夜裏你發現什麼了?”袁捕頭聽到這裏好奇地問到。
“是啊,是啊,怎麼回事啊?”大家聽到這裏,也七嘴八舌地問到。
“我想,在場的諸位都應該記得。小苗遇害之前,穿上了醬油坊老闆的女兒楊小姐的衣服。我們當時都認為她是要冒充楊小姐,替死者赴死。不錯,她是要替死者赴死。但是,她這麼做並不是爲了死者,反而是爲了兇手。”宋雲嘆了口氣,點了點頭說到。
“你是說小苗是爲了齊夫人去赴死的?”秦雲蘭長大了嘴,根本不敢相信。
“難道不是嗎?還有別的解釋嗎?齊夫人每次化妝成老夫人出去殺人,整日待在家裏的小苗不可能不知道。事實上,那天夜裏小苗來和我們見面時候說的話並不是毫無意義的傻話。回頭想想,她早就已經做好了以自己的性命來喚醒自己母親良知的決定了。只是可惜啊,齊夫人並沒有領會到小苗的意思。或者是,她意識到了,卻並不想停手!但是無論如何,母親畢竟是母親……”宋雲說到這裏,注意到齊夫人的面色有些蒼白,眼神開始有些散亂,於是有意稍微頓了一頓。
“我明白了,是那聲尖叫!”聽到這裏,胡沫忽然眼睛一亮說到。
“不錯,我們當時來到土地廟的時候,大火纔剛剛起來。孫珽驗屍的結果是,小苗也是被毒殺的。我們都清楚,毒殺的人是不可能發出那種響徹夜宵的尖叫的。退一步說,即使小苗是被燒死的,那也應該是連續的呼救或者慘叫,而不是一聲淒厲尖銳的慘叫!所以,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了,那聲慘叫,是兇手發出來的。”宋雲嘆了口氣,娓娓道來。
“你是說,那是齊夫人叫出來的?”袁捕頭驚訝地問到。
“當然了,除了她還會有誰呢?母性都是相同的,那種聲音分明就是雌獸發現幼獸時的哀鳴,淒厲絕望。”宋雲點了點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可是,她為什麼要殺了自己的女兒?常言道,虎毒還不食子呢!”餘縣丞似乎還是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
“不,你錯了。齊夫人並沒有想殺死小苗,不然她也不會那麼痛苦。實際上,那天夜裏人頭攢動,天色又黑。小苗打扮得和楊姑娘差不多就很容易被認錯。而那個時候,齊夫人又要辦成佝僂的老太太。她彎著腰不能抬頭,又帶著一頂白色的假髮。因此本來應該認出小苗的她,卻並沒有認出來。直到她殺了小苗,打算點火的時候,這時候她纔看到了自己女兒臉,也因此才慘叫起來!所以,齊夫人本來想殺的是楊姑娘,只是沒想到誤殺了自己的女兒。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得不放了那把大火。”宋雲擺了擺手糾正了餘縣丞的錯誤,神色裡也是非常痛苦。
“齊,齊夫人,真的是這樣嗎?”秦雲蘭還是無法相信,於是試探著問到。
“啊……小苗,你不該死啊,他們纔是該死的人啊……”齊夫人木訥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大家看到齊夫人這樣,雖然明知她是連殺幾人的兇手,卻也還是心生憐憫。因此,大家也是一陣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但是,齊夫人為什麼要殺這些人呢?”半晌,齊夫人漸漸平靜下來以後,袁捕頭才輕聲問到。
“唉……這就要說到十多年前的一件往事了,那就是發生在葛老縣令屋子裏的那個焦屍案。”宋雲嘆了口氣,露出了一抹苦笑。
“什麼?這個案子還與十多年前的焦屍案有關?”袁捕頭驚訝地問到。
“我想,應該不只是有關那麼簡單。可以這麼說,今日的種種都是從那裏開始的。我說的對嗎,齊夫人?”宋雲看著齊夫人,只見齊夫人聽到宋雲說起來那件往事,眼裏忽然顯出一種母獸般的憤怒之色。
“袁捕頭,餘縣丞。你們去調查那幾家受害者的母親的時候,她們都表示那個西域法師的手上有一道不易察覺的疤痕對嗎?”宋雲點了點頭,然後又看著袁捕頭和餘縣丞問到,兩個人不明就裏,只是點了點頭。
“有趣的是,透過我的調查得知,齊相公有一隻手是六指。”宋雲點了點頭,看著大家笑著說到。
“於是,我想給大家講這樣一個故事。或者,還是由齊夫人您自己說?”見大家還不是很明白,宋雲看著齊夫人問到。不過,齊夫人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搖了搖頭。宋雲點了點頭,決定還是由自己說下去。
“那是十八年前的春天,齊蔭祖帶著他的夫人來到了鎮子上。爲了生存下去,他們經營了一家小客棧。一開始,一切都還好。可是日子久了,齊蔭祖開始不滿足於這種單調乏味的生活。
他曾經是個演員,是個戲子,過慣了那種在戲臺上風光的日子。無奈時運不濟,那個時候已經沒有人有心情看戲了。但是,越來越乏味的生活讓齊蔭祖開始忍無可忍了。也就在這個時候,他萌生了一個想法,他要扮成西域法師看看大家的反應。”宋雲說到這裏頓了一頓。
“什麼?齊相公就是那個西域法師?”袁捕頭驚訝地問到。
“這一點,應該可以從那道疤印證了。那道疤應該就是他切去第六個指頭留下的疤痕吧。”這時候,胡沫幽幽地說到。
“不錯,正是這樣。起初,齊蔭祖只是想以此取樂。但是他精湛的演技再加上惟妙惟肖的化妝讓大家都十分相信這個西域法師。這是他沒有想到的,不僅沒有人認出來他,反而還這麼崇拜他。慢慢地,他開始迷戀上這種感覺。也就是在這期間,他開始藉機接觸那些大宅門裏的少婦。與她們發生肌膚直親之親,這也就是為什麼那一天一起出生了五個年紀相同的孩子的原因。”說到這裏,大家早已經是錯愕不已了。
“一開始,齊夫人應該是勸過自己的丈夫,但是那個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已經深陷其中了。躲在西域法師這個面具背後給他帶來的無限的財富、美色和崇拜使他的虛榮心得到大大的滿足。他開始上癮了,無法自拔,但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村民們開始意識到情況不對了。一開始,他還能靠矇騙暫時矇混過關。但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於是,他開始盤算退路。這個天性涼薄的小人決定把他藏在與那些女子密會所用的小木屋裏的錢拿走,然後去別的地方再重新開始。不過,他還是無法放棄此地那些豐腴的美人。就在他決定最後一次在與他們見見面的時候,齊夫人發現了那個小木屋。不錯,就是那時候西域法師一直暫住的小木屋。”宋雲看著大家,緩緩地說到。
“於是,當天夜裏,他們發生了決裂的爭執。過程中,與齊蔭祖歡愉的女子溜走了,只剩下盛怒下的齊夫人和氣急敗壞的齊蔭祖。大概是天意吧,在他們的爭執過程中,齊夫人居然失手把齊蔭祖殺死了。那時候,她慌了。也就在那個時候,那個喜歡八卦的葛老縣令存現了。是他出的主意,讓齊夫人把屍體燒焦。然後,就可以推說是西域法師殺了自己的丈夫。但是從此以後齊夫人的心就已經死了。”宋雲說到這裏,看了看齊夫人嘆了口氣說到。
“從此以後,葛老縣令就住在了那個小屋裏並以此一直訛詐齊夫人。本來,齊夫人也是打算就這麼一直撫養女兒長大就算了。但是,隨著老村長的不斷變本加厲,遊小姐被送到京城選秀女以及自己的女兒越來越孤僻這幾件事的不斷刺激下。齊夫人心裏最後的壁壘也崩塌了,她不明白憑什麼自己和自己的女兒要這種命運。她不甘心,她要殺了那些在她看來不該來到這個世界的孩子。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想到了當年好大喜功的葛老縣令改編的童謠。誰也沒想到,這童謠居然可以巧妙地被用在一樁連環兇殺案上。於是,齊夫人順水推舟,佈置了這起童謠童謠兇殺案。我說的對嗎,齊夫人?”宋雲看著齊夫人,微笑著問到。
“沒錯,沒錯,我就是要報仇。哈哈哈……”齊夫人一陣狂笑,兩行清淚點點滴落。
“齊夫人……”秦雲蘭喊了一句,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其他人的心裏更是五味雜陳,也是說不出話來。他們既為可憐的齊夫人和小苗痛心,也爲了這離奇詭譎的案子而驚訝。
“呵呵,你們倒是說說看?這公平嗎?是他們,都是他們毀了我和小苗的生活。所以,我要親手拿回屬於我和我女兒小苗的東西!哈哈哈……”齊夫人聲嘶力竭地叫喊著,然後又是一陣狂笑。宋雲看著她這個樣子,也是一陣語塞。
“值得嗎?”齊夫人安靜下來以後,胡沫忽然幽幽地說到。
“你,你說什麼?”齊夫人被胡沫這麼一問,似乎有點錯愕。
“值得嗎?”胡沫依然不動聲色地說到。
“爲了報仇一切都值得!”齊夫人的神態開始有些病態的感覺了。
“哼,看看你的復仇吧。你殺了一個本來就命不久長的老頭,和三個無辜的孩子。我知道,你會說他們纔不無辜。可是,這三個孩子裡面,有一個是你的女兒小苗!所以,到頭來,就算是我們今天不抓你,你到底得到了什麼?你說是他們毀了你和小苗的生活。不錯,也許他們是毀了你的生活。但是你記住,小苗的生活,就是你一手毀掉的。要不是你一直沉浸在往事中不肯自拔,善良懂事的小苗也不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所以,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麼吧!”誰也沒有想到,胡沫突然冷冷地看著齊夫人說了這麼一大段話。
“是,是我?啊……小苗,小苗,啊……”胡沫這段話對於齊夫人來說好像兜頭一棒,徹底打醒了她。
“唉,現在我還是那個問題。值得嗎?”胡沫看她瘋瘋怔怔的樣子一時心軟,嘆了口氣柔聲說到。
“值得嗎?值得嗎?嗚嗚……”齊夫人沒有回答,只是眼神空洞地重複著胡沫的話,然後又是一陣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