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迪沒有理會林諾雨的拉扯，用自己那一向平和的目光盯看著自己的父母。

    這是他最常用的一種眼神，不冷不淡，只是以一種平常心態去看待自己的家人。說句實話，他的心情複雜，對父親周立海之前一直都是滿滿的恨意，同母親雖然關係也還好，但也是稍稍有點生分，一時間讓他變得像別的孩子那樣依賴自己的父母，他打心眼裏麵覺得彆扭。

    若不是林諾雨提議，再加上週立海之前在電話裡面對林諾雨的存在表示歡迎與好奇，而並不是一味的反對，恐怕他現在還沒有產生過回家看看爸媽這一想法。

    “兒啊，你的女朋友挺有禮貌的，怎麼稱呼？叫...叫小雨？是叫小雨吧？小雨，你好啊！”

    周母看著漂亮且落落大方的林諾雨眉眼頓時全都笑開了，親切地同林諾雨打起了招呼。不過她還是因為不太確定這麼叫是否合適，所以聲音還是有意壓低了不少。

    周天迪沒有說話，林諾雨笑盈盈地看著周母，心中有些感動，自己沒有被瞧不起就已經挺意外了，真是沒有想到周母居然還會用這樣溫和的態度對她。

    看著這位體態豐腴、面相和藹可親的婦人，她那張經過了不少高階化妝品掩蓋的臉上還是可以很輕易就發現魚尾紋等各種部位所特有的紋印，不過卻並不會因此就妨礙她的真實容貌，林諾雨心中暗道：年輕的時候，周母一定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孩。

    與此同時，她偷偷睨了一眼身邊的周天迪，發現自己男朋友那俊郎的面容細看之下，還多是隨周母的模樣。

    “伯母你好，我叫林諾雨，叫我小雨當然是更好，更親切的了。”林諾雨客客氣氣地說完，又規規矩矩地給周立海與周母挨個行了個禮，鞠了一躬。

    “誒，好，這姑娘真是的，剛來剛見面就行了這麼多次禮，一看就很有教養。”周母讚不絕口：“姑娘啊，來來來，坐坐坐，”說著話，她拉著周立海也走了過去，坐在了周天迪的身邊。

    周天迪輕輕拉了一下林諾雨，二人緊緊挨在一起，坐在了周立海、周母二人的左手邊。

    幾組沙發拼成了一個半圓形的區域，區域的中心擺放著一張實木的大茶几，剛纔開門的其中之一中年婦女將沏好的茶端了過來，擺在茶几上之後就退在了一邊站著。周立海遞給她一個眼神，中年婦女受教地點點頭，轉身走了。

    茶水只是個擺設罷了，一家子許久未見說說話纔是真格的。周立海看著自己面前端坐著的兒子，心裏面無由升起一股悲涼。做了這麼多年生意，當了這麼多年贏家，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挫敗感。

    “天迪，”周立海開口，明顯說話的物件應該是周天迪，可他那精明的眼睛卻擱在了林諾雨的身上不停審視著。林諾雨被看得渾身不舒服，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周天迪冷冰冰地看了周立海一眼，沒吱聲，不過也算是聽到了。

    “這麼長時間不見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有沒有什麼想和我探討探討的？各方面都行。我和你媽也很想你，多久不見這大兒子了？咱們嘮點什麼吧？”

    “不想和你嘮點什麼，我又不是因為嘮嗑纔回來見你的。不是你要見我女朋友的嗎？”周天迪冷冰冰地說著：“我帶回來了，你也見過了吧？沒事兒的話，我坐會兒就走了，和你我也沒什麼可嘮的。”

    對陌生人，周天迪可以很大度，但是在自己親父親的面前，他心中的那塊疙瘩卻始終難以解開。本來這次回家，他是想原諒周立海的，可不知為什麼，看著周立海那副頤氣指使的樣子，他就一點都不想原諒這個名為“父親”職位的人。

    剛剛周母在對林諾雨表示歡迎的時候，周天迪觀測到了周立海對於林諾雨的審視，這令周天迪本就不滿的情緒更加放大使然：“他以為他是誰？他以為林諾雨是他的生意合作伙伴嗎？我帶什麼樣的女孩回家，他為什麼都要像警察一樣審視一下呢？”

    周立海當場臉色就是一變，他也不是什麼太擅長言辭的人，也是屬於和外人能夠輕鬆溝通，回家卻不會與孩子溝通的家長。周天迪這番話把他徹底給弄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他是想緩和關係的，卻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居然這麼不給面子。

    眼瞧著對話的氣氛冷了下來，周母急忙打圓場：“你看看你們爺倆，這麼長時間都不怎麼聯絡，怎麼一見面還吵起來了？天迪，你都不知道上次你掛了電話，你爸爸得知你終於肯回來高興成什麼樣子了，簡直像個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就差上躥下跳了......”

    “閉嘴，瞎說什麼呢！”周立海狠狠地瞪了周母一眼，阻止了她那不知道是真是假，有沒有誇大成分在內的陳訴。

    “本來就是那麼回事兒，還不讓說了，咋的，怕丟面子啊？”

    周母有些委屈，還想接著說，但是細心的林諾雨卻端起了兩個茶杯遞了過去，分別遞到了周立海與周母的面前。“伯父，伯母，先喝點水，別和天迪生氣，我來勸勸他。”

    林諾雨巧妙的插嘴時機，擋在了周立海對周母發火的前一秒，也攔住了周母繼續的陳訴，斷絕了可能發生的戰火。周立海還是一樣的嚴肅，他伸手接過茶杯卻並沒有喝，眼角，嘴角都沒有一丁點的皺紋不僅僅說明了這個男人保養的好，更說明了他本就是個不苟言笑的人。

    “好，謝謝你啊，小雨。”周母看出了林諾雨的意欲何為，露出了感激的微笑。“不客氣的，”林諾雨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個暖人的笑容，更顯陽光。

    周立海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卻也不顯山不流水，沒有任何表情波瀾的樣子像極了老了幾十歲的周天迪。他只是眯起了眼睛，認真地打量著這個名為林諾雨的女孩，他對這個“兒媳婦”產生了一種複雜，無法言明的戒心，只覺得這個姑娘實在是有些——怪。

    “天迪，”林諾雨把手輕輕按在了周天迪的肩膀上面：“好不容易同家裏人見了面，你不可以這樣的，別忘了你是怎麼答應我的？”

    “......”周天迪陰沉著臉不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本來就討厭周立海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剛纔對周母的時候那種令他厭煩的性格又是一覽無餘。

    “你啊，誒...”林諾雨輕嘆了一口氣倒是也不惱怒，反之臉上則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這種笑容周母覺得似曾相似，卻又不知道在哪裏見過。

    卻見林諾雨沒有繼續在周天迪的耳邊墨跡這些事情，她將自己的臉調整了過來：“伯父、伯母，我能說兩句嗎？”她試探性地問道。

    其實主要就是問周立海，因為周母的表情實在是太友善、溫柔了，無法讓人想到會被這樣表情的人給拒絕。

    周立海沒有吱聲，而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是這樣的，伯父、伯母，”林諾雨之前臉上那種淡淡的笑容不變，慢聲細語地說著：“我與天迪認識的時間其實並不短了，我之所以喜歡他，其實也並不是因為他的家室，其實他的背景怎麼樣同我喜不喜歡他沒有任何的關係。我們在一起挺長時間了，剛開始我並不知道他的背景，也沒想過會結婚，那個時候的我，只是一味地喜歡他這個人罷了。”

    “我這個兒子我清楚，他除了長得像樣點，家裏有錢點，幾乎沒有任何討人喜歡的地方，你說你不是因為家室喜歡的他，恐怕我對你的說法持有懷疑的態度。”周立海沙啞著嗓音，打斷了林諾雨的話。

    周天迪眉頭一皺，正欲發作，卻被林諾雨微笑不變的，給攔了下來。

    “伯父不相信我是自然，怕是這個時候，只要是聽了我說話的人，除了天迪以外，都是秉著懷疑的態度。不過在我正式開始解釋的時候，我希望你們能記住我說的一句話，在我看來，喜不喜歡一個人，同他的家室，背景什麼的沒有任何關係。要是喜歡他，四海為家也就跟著他了。”

    “在我看來，男人的財力地位等等一系列，都不是兩個人相戀最重要的東西。那只是建立在真愛基礎上的調味劑罷了。也就是說，那些東西，只是決定你能否與真愛的人白頭偕老，而無法讓你喜歡上誰。”

    周母聽著林諾雨的這個解釋，滿意地點了點頭，她贊同道：“沒錯，就是這樣，現在的年輕人思想開放，不會因為錢而去勉強自己喜歡上誰，我相信你，小雨。”

    “伯母，謝謝您，請聽我繼續說。”林諾雨笑著輕輕頷首。

    “我喜歡天迪並不是因為他的財力與家庭，我喜歡的是他這張英俊的臉，以及他那顆如赤子般的童心。當然，在你們看來，你們的兒子可能是有些不精通人情世故，有點傻。可其實天迪擁有著常人都無法比擬的智慧，他和我們出去玩的時候，可以在刑警面前先一步解開謎題，搶先一步抓到兇手。而且，這麼多年，他是我身邊追求者裡最用心，最會安慰我的，這也是我愛他的原因。可是為什麼這樣聰明的天迪，卻會是像小孩子一樣的脾氣呢？伯父、伯母，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們眼中的周天迪和我眼裏的差距如此之大？”

    周立海沒有說話，也終於是不再像此前那樣用自己的眼睛只顧著打量林諾雨了，他也開始被這番話說得有些好奇，皺起眉頭思考著什麼。

    “其實，天迪很多時候表現出來的死板，叛逆，都是在爲了氣伯父你，”林諾雨堅定地說道：“因為，即便是這麼多年了，可是天迪的心結也依舊沒有開啟，這些都是在我聽了天迪的陳訴以後才明白過來的。我也才知道，天迪這麼多年，一直揹負著怎樣的壓力與恐懼。”

    “算了，諾雨，別說了。”周天迪低下了頭，從口袋裏麵抽出了一支菸點燃，深深吸了幾口。

    林諾雨重新把自己的目光聚焦在周天迪的身上，雙手像以前周天迪經常對自己做的那樣，環在了他的腰上。

    “天迪，你和伯父，是不是溝通的太少了呢？這麼多年，你怎麼想的，伯父根本就不知道，伯父心裏又是作何打算，你也不知道，可你就一直在心裏帶著這塊疙瘩。這樣很不舒服，不是嗎？”

    周母瞧著林諾雨不厭其煩對自己那油米不進的兒子進行規勸的樣子，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種共鳴，難怪覺得林諾雨剛剛那溫暖的笑容似曾相識，自己曾經作為母親的時候也有過。“這個姑娘，像是在照料自己的孩子一樣照料著天迪，她是真的愛他。”

    “小雨，咳咳！”

    輕咳了兩聲之後，周立海微笑著坦言，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自己終於釋懷了：“你說的沒錯，我的兒子與我幾乎沒有任何溝通。其實我知道我和他的矛盾在哪裏，那次去鬼屋，我真的沒有想讓他受到驚嚇，可是當時我的合夥人點名要我去接他。只要那個合同簽了，我就可以讓周氏集團更上一層樓。”

    周立海看著周天迪的側臉，看他那張被大量尼古丁氣體所包圍著的側臉，重重地說道：“我爲了讓周氏更大更強，能夠更好地託付給你。我只能扔下你，驅車趕回去。可是，我真的沒有想到，我會被我的兒子一記恨，就記恨這麼多年！”他拍著自己的大腿，語氣裡滿是慚愧。

    “伯父，你知道天迪為什麼記恨你嗎？不是因為他被一個人關在小黑屋裏麵也沒有人救他而產生的絕望；也不是因為你這麼多年給他的資金不夠多，讓他沒有看到你的誠意。雖然我從未聽天迪提起過，可根據我從進屋到現在為止的觀察，我大膽做一個猜測，或許天迪需要的，只是你一句認認真真的道歉吧？”

    “兒、兒子...她，你...女朋友說得是真的嗎？”周立海瞪大了自己的雙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居然會這麼簡單就滿足了？

    “......”周天迪掐滅了煙，揉了揉眼睛沒有說話。

    “兒子，爸...還是挺對不起你的，沒有盡到父親應盡的責任，爸...錯了，當年不該讓你一個人受那麼大的驚嚇。”

    久久，房間內沒有任何的響動，周立海以為周天迪並沒有接受自己的道歉，他趕緊將目光投過去，卻倏地發現，周天迪正咬著嘴唇默默忍受著，已經成爲了一個無聲無息的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