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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雪崩(二)

    雪崩來臨時,許欽安毫不遲疑地抓住寧淵想跑,可是許欽安連寧淵的衣角也沒有抓住,寧淵就撲向了別人——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寧淵哥哥奮不顧身地奔向快要崩塌的石壁,大片大片的白雪刺痛了他的眼睛,心臟猛地收緊,寧淵跑向太子的身影是如此的決絕,他感覺到自己被拋了,可是他還是控制不住想要追上去,即使他剛跑到寧淵身邊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轟然倒坍。

    當他再醒來時,第一件事情就是摸索身邊,當他感應到那個熟悉的身軀時,不禁淚流滿面。

    他開始掃視周圍的環境,倒塌的石壁正好形成了一個狹小的空間,雖然能暫時為他們提供了庇護,但是也封死了出路,換一種角度說,是讓人更痛苦的、更殘忍的死法——讓人在飢寒交迫中死亡。

    可是那又怎麼樣?他抱著懷裏的寧淵,只要能和他死在一起,對自己來說就是幸福的。

    他抬眼看著角落裏的王兄,猙獰的表情隱藏在黑暗中——殺掉他,只要他死了,寧淵哥哥的眼裏便只有自己了,當他撿起地上的銳器的時候,懷裏的人竟然醒了:“我沒死?太子呢?”

    他握緊的刃器的手鬆了開了,暗暗咬碎了一口銀牙,太子,又是太子,他的眼裏只有太子!

    可是呢?他也只能把苦楚往肚子裏咽。

    寧淵給太子餵食,喂,怎麼還嘴對上嘴了,他受不得寧淵這樣,便親自接過來餵食這個事情,即使他非常憎恨這個太子——他名義上的王兄,可是寧淵哥哥想要王兄活下來,自己一定也會想方設法地讓王兄活下來,即使他對王兄恨得要死,因為自己真是捨不得讓寧淵哥哥有一點兒不開心。

    當寧淵用割腕流血來餵養太子時,許欽安抓住了寧淵的手腕:“你這是在幹什麼?!”

    “不給他水的話,他會死掉的……反正……反正我也是要死去的人……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黑暗中寧淵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許欽安不用想也知道寧淵虛弱成什麼樣子。

    可是即使虛弱成這樣了,他的語氣還是那麼的堅定,許欽安呆呆的想:王兄……對於寧淵哥哥來說,很重要?比自己重要嗎?也是,自從被困在這裏,寧淵對王兄的關心明顯多過自己,呵,他是王兄的夫子啊,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所以寧淵寧願傷害自己也要救他?而自己呢?算什麼,阿貓阿狗?

    等回過神來,許欽安已經打昏了寧淵哥哥,寧淵哥哥已經虛弱成這樣了,他不想讓寧淵繼續糟蹋自己,他不想寧淵死,許欽安捏著寧淵的手臂,看著那血淋淋的傷口,寧淵哥哥愛喜歡誰多一些就多一些吧,愛重視誰多一些就多一些吧,反正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哥哥了,既然哥哥這麼想救王兄,那所有的傷害、代價就讓自己一個人承受吧。

    許欽安舉起寧淵的手臂,哥哥的血液很是香甜,他像只貓一樣陶醉地眯起雙眼,伸出舌尖,細細地舔舐:這些都是自己的,寧淵哥哥的所有一切都是自己的,誰也不能和他搶,就算是血液,一滴也不能給別人,都是自己的,都是!

    很多天就這麼渾噩地過去。

    周圍一點聲音也沒有,在這樣的寂靜裡,許欽安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伏下耳朵,也能聽到寧淵的心跳聲,他沉醉於此,即使這麼多天過去,他還是喜歡聽寧淵哥哥的心跳聲,噗通……噗通……噗通,他知道,寧淵能活下來、心臟能跳動,完完全全的是因為自己!一想到這點,他就無比地興奮,他現在是不是屬於自己了呢?畢竟自己一口血一口肉的把他養著的。

    他緊緊地摟住寧淵,彷彿是黑暗裡的唯一的救贖。

    當一束光照進了黑暗的地獄裏,讓裡面的骯髒與罪惡暴露無遺,給了卑微的掙扎者溫暖和希望,但是卻又難以觸控的時候,這束光便有了罪。

    寧淵哥哥,你既然給了我溫暖,我就要狠狠地抓住你,像飛蛾撲火,更像是嚴冬裡的流浪者靠近一塊熾熱的炭火,就是燒得自己遍體窟窿也要死死地抱緊這份溫暖。

    許欽安斜眼看著角落裏的王兄,沒有血色的嘴唇扯出刺骨的冷笑,被困的這麼多天裡,自己都是用自己的血肉來供養著王兄的生命,沒有水,那就喝他的血好了,沒有食物,那就吃他的肉好了,他麻木地劃開自己血肉,即使文鰩魚的修復能力很強,但是也抵不住這麼頻繁的割肉放血,所以青白的胳膊過了很久之間才冒出一點點的血液……呵,所剩無幾了?如果自己就這麼死掉,寧淵哥哥會不會更重視一下自己,會不會永遠記得自己?

    ——許欽安。

    小安沒有回答我的疑惑,只是收緊了握住我的手,緊繃地擁住我,低低地喟嘆:“哥哥……你……真可以把我……磨死。”

    “什麼?”我的腦子開始恍惚,沒有聽清楚小安的低喃。

    “渴……好渴……”太子的低低的叫喚轉移了我的注意力。

    我拿起利刃,乾淨利落地朝自己的手腕處劃了一個口子。

    “哥哥,你這是在幹什麼?”

    “不給他水的話……他會渴死的……反正……反正我也是要死去的人……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

    濃稠的暗色鮮血噴了出來。

    當我費力把手腕抬起來放到太子唇邊,突然有人徒手敲了我的脖頸,便軟綿綿地失去了意識。

    我沉沉如夢,我夢見了我還在現代,在部隊裡烤肉吃,尤其是肉散發著濃香。

    嗯……口渴……

    溫熱的液體緩了我的口渴,唇齒間,有很濃的血腥味,這血腥味使我清醒了一點兒……這個味道……是血?!

    我費力地抬眼,看清了小安雪白的小臉兒,猛得推開他那冰涼的手腕,嘴唇緊緊的閉了閉,“我不要喝你的血……”

    溫熱的血滴在了潔白的雪上,一絲一縷地滲入,灼開了血紅色的梅花,妖豔刺眼。

    現在已經不知幾何,這個坍圮的洞裡還充斥著濃郁的血腥味,也不知道小安這種行為進行了多久了。

    小安的衣袖上已鮮血累累,我好像意識到了……我急忙掀開許欽安的衣袖,看見他胳膊上的森森白骨……

    “小……安,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幹什麼?!你快……給我住手……”我一時間急火攻心,氣急敗壞,眼睛又開始冒金星。

    “哥哥,你還是昏迷的時候最乖,那時候你可聽話了,餵你什麼都吃得很開心……啊……”他把手腕非常嫻熟地劃開,眉頭都未曾皺一下,放在我的唇邊,道“哥哥,乖,張嘴~”

    我死死地咬住自己的牙齒,不能喝!淚滾滾而落:“我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就算最後我被救出來了,我的命是用你的命換來的,我又該怎麼去活?”

    他也不在意,吃力挪過來,拱進我的懷裏,用體溫溫暖我,近在咫尺之間,他的呼吸暖暖噴在肌膚上,似要安撫我一般,道:“哥哥,我想讓你活著,你要是死了那小安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一震,我沒有想到,我在小安的心目中有這麼的重要。

    我剛要啟唇,卻被他用手指擋住了,他道:“瞧你,都冷成這樣了,怎麼還不肯吭聲呢?”他喃喃著,用力抱緊我。

    他是宛如那藤蔓一般,死死抱住我,似要融入骨血,與其一體。

    “小安,真的不用浪費精力了,我怕是熬不下去了……小安,你知道嗎?這一輩子,我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沒有完成,遠古病毒……”

    “噓……”他輕輕搖了搖頭,用低柔卻也十分堅定的聲音很輕的小聲說:“遠古病毒的事情還是你自己來吧,所以你要繼續好好活著,你不會死的,就算我死了你也不會。”他的眼神很偏執。

    他再次用利器在佈滿淺褐色傷痕的手腕處利落地滑過,鮮血噴涌而出,他立刻將手腕遞至我的唇邊,將鮮血喂入我口中。

    我精神開始混亂,我努力地睜大了眼睛,想要攝取最後的清明,瞳孔的光定格在那雙手上也漸漸散去。

    這雙手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亂石的劃傷,凍傷,割傷,除了從外形上仍能看出些許最初的秀雅外,幾乎已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文鰩魚有很好的恢復能力,它的血液其實也治癒傷口的良效,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許欽安除了擁有很好的恢復能力外,血液並沒有什麼治癒能力,可能是因為文鰩魚血統不純的原因吧,他的父親雖然是王,但是卻也是一個凡人。

    “對不起,對不起,我辜負了你,沒有保護好你……沒有完成任務……遠古病毒……”我已經語無倫次,也分不清我面對的人是王文先還是小安了。

    四周很安靜,風雪傳來哐當哐當的響聲,許欽安的手緊緊地摟住我,如同前幾個夜晚,為我抵去了不少寒意。

    可後來我唯一的思緒都遊離了,我沒有覺得冷了,反而很溫暖,喝入的水也很溫暖,就是有點腥,有點噁心,其餘的,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來之後,發現身在顛簸的馬車上。

    原來我們已經等到了救援,那一瞬間,我是無比的開心。

    陳百泉見我醒了,便匆匆趕來,他的臉色枯黃,有濃濃的黑眼圈,疲憊不堪,也瘦了很多,完全不復往日的光彩。

    “本來我們可以更快地找到你的,但是不知道誰走漏了訊息,刺客一波接著一波,嚴重地阻撓了程序。”

    “我不想聽這個。”我吃力地擺了擺手,想要知道這兩個孩子的狀況。

    陳百泉回道:“太子無礙,只是寒氣入骨需要慢慢調理,三王子……還在昏迷……”

    他說:“我們在廢墟里找到你們的時候,三王子緊緊地抱著你,他差不多已經是半個冰人了,而你體溫還算溫和,他已經僵硬了,我們花費了很大力氣才分開你們二人,他的手腕處全是割口,而且左手的肉早已割掉了,白骨森森,我們本來以為他死了,沒想到他竟然能活下來。”

    “他在昏迷中老是叫你的名字,估計是夢魘著了。”

    “他在哪裏?”我急忙問道。

    陳百泉往後一指最後面的一頂轎子,我急忙下來,腿還軟綿綿的使不上勁兒,陳百泉腰一彎,把我抗在背上帶我去看小安。

    我手指顫抖著拉開轎簾走了進去,小安的眼瞼安靜地垂閉著,一隻手亦滑落在榻畔,虛虛地攏著,想抓住什麼似的手緊弓著,長指蒼白。

    我伸手探了探他鼻下的呼吸,感受到那細微的溫熱氣息後,才放心地收回手。

    門外有隨行的御醫和宮人,一名宮人端著藥立在轎旁:“將軍,三王子的藥煎好了。”

    “端進來。”

    “是。”宮人把藥端了進來。

    我接過盤託上的藥,舀起一小勺藥汁,細細吹了吹後放在他慘白的唇邊,藥汁卻順著嘴角快速流下。

    他皺了皺眉:“小安是不是怕苦啊,那你得快點醒過來,不然你得天天喝這苦藥。”我邊說邊一隻手輕輕將他的顎骨一捏,那緊閉的嘴唇才張開些許,再俯身將藥汁哺入他口中,確定他吞入後才離開那嘴唇,一口一口,不厭其煩。

    小安醒來也只是個時間問題了吧,我稍許放下了心,開始思考刺客,為什麼會有刺客呢?他們是爲了什麼?難道真的只是爲了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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