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腐臭的空氣，暗紅的天空映照著穿著紅色袈裟的和尚。

     和尚臉上並無表情，只是滿眼平靜望著前方血池上方金蓮座臺上一直打著坐閉著眼口中念着佛經的地藏菩薩。

     金色的佛經化作實質圍繞著金蓮臺上的地藏，而他下方的濃稠的血池裏不時不時傳來尖利的嘶吼，一隻帶汙血的頭從血池中冒出來，張開嘴大口的吸著氣，彷彿溺水瀕死之人掙扎著冒出水面終於吸食到新鮮的空氣一般，但很快一隻血手又出冒出的頭顱後方伸出來，一把按在頭顱的頭頂將頭顱又深深的拖入進這無間的地獄。

     一隻手扒著和尚站著的黃泉路邊，五指叉進往生路堅硬的泥土裏，另一隻手也艱難的從血池中伸出來，扒著堅硬的泥土，努力想要爬出這無邊的血池，頭還未冒出來，雙手便被身後的拉力，拉出一節長痕出來。

     “咯咯咯～”一顆頭從血池中冒出來，被血池腐蝕掉的面板，還有一些濃血肉黏在頭骨上，濃濃的汙血直直從腐肉上掉進血池裏，白色的骨頭也被血池染成了髒污的黑紅色，上下磨蹭的牙齒髮出詭異的笑聲，還帶著腐肉的十指固執的往和尚站著的黃泉路又生生爬近了一段距離。

      朝著和尚伸出五指，一滴滴汙血滴進泥土裏，早已被血池染紅的黃泉路很快便將汙血吸收殆盡，泛着惡意的五指彷彿要將和尚拖進這無邊的深淵，叫他也化作血池中的一部分，嚐嚐這噬骨腐心之苦。

     和尚淡然的看著扒在岸邊的血手，眼神並未有任何波動，靜靜的看著血手快要抓住他時，卻始終抵不過在血池中的拉力，慢慢血手被拉離了岸邊。

     “咕嚕咕嚕”血池中冒起了幾個血泡，和尚平靜的看著在血池中的惡鬼被其他惡鬼分食，這不是第一次了，他來到這裏已經有很久了，這裏沒有白天黑夜之分，黑紅色的天空一直未曾變過，他已經分不清時間了，他只知道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

     和尚望著蓮臺上的地藏，聽著佛號一股平靜之感一直圍繞著他，他便一直站在這裏。

     “你為什麼不躲開？你不怕被拉下去？”一個略帶磁性的聲音在和尚身後響起。

     和尚神情並未有任何改變，聽聞身後的聲音只雙手合十抵在唇邊，眼眸半合唸了一句佛號。

     “人自有命數，我躲不躲又有什麼關係？”

     “這倒是你們這些佛會做的事”男人低笑了一聲。

     “吾是這裏的主人，你為何站在這裏？”男人站在和尚身邊與和尚齊肩轉頭問道。

     “佛祖讓我來體驗紅塵六道，途徑這裏便見地藏菩薩鎮守的血池，心有所悟便一直留在這裏”和尚並未看向男子，只用平靜的眼神望著血池中不停想要掙扎出來的厲鬼。

     “你既已成佛為何還要體驗這紅塵六道？”男子不解，轉頭望著身邊的和尚。

     和尚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壇香味，男人聞慣了地獄腐爛惡臭的味道，突然聞到這股若有若無的壇香，心情如被清風拂過一般，輕輕一動。

     “佛祖說佛不是無慾無求，不是清心寡慾，也不是眾生為首己為末”和尚平靜的訴說著。

     “為何？”男子不解，這不是佛家所信奉的嗎？

     “我也問佛祖為何，佛祖便讓我來體驗這紅塵六道，介時我便自會明白”

     “那你在這裏悟到什麼？”男子也看向蓮臺上的地藏，然而卻什麼感覺也沒有。

     “佛便是空，世間萬物皆空。唯其空，便能包容萬物，萬物於鏡中空相，終諸相無相”和尚雙手合十望著地藏卻未將口中的佛號念出來。

     “吾名鬼閻你叫什麼？”鬼閻笑著看著和尚。

     “法號寂素”

     兩人靜靜的站在黃泉路上什麼話也未再說過，和尚眼睛一直平靜的望著蓮臺上的地藏。

     而鬼閻不時的望著寂素然後又望望血池，血池還是一如既往的翻滾著濃厚的汙血。

     “有人找你”沉默了半響的寂素突然開口道。

     鬼閻愣了一下才轉身看著向他們一路小跑過來的黑白無常。

     “大人上面的緊急信件”白無常跑到鬼閻面前跪下將手中的信件雙手遞給鬼閻。

     鬼閻看了看寂素。

     “有事便離開吧”寂素平靜的看著在血池中掙扎的惡鬼，一直在奇怪佛不是該悲天憫人的嗎？就算是作惡多端的惡鬼也有被饒恕的資格，為何自己卻沒有一點觸動。

     寂素摸了摸自己的左胸，住在裡面的那顆心依然平緩有節奏的跳動著，沒有……沒有一點佛該有的憐憫之心。

     寂素望了望端坐於蓮臺的地藏。

     惟佛知慧大而光生死雪，賴假普慈力，能救無邊苦。獨出曠劫，導開橫流，則地藏菩薩為當仁矣。

     何為仁？

     寂素看著永遠被困於血池中的惡鬼卻還是沒有一點側隱之心，他有些迷茫了。

     佛經說地藏受釋迦佛囑託，在彌勒出生前，自誓渡盡六道眾生，始願成佛。常現身於地獄之中以救苦難。

     救眾生於苦難便是仁嗎？

      “你還在這兒？”鬼閻走到寂素身邊。

     “嗯！”寂素依然沒有去看鬼閻。

      “還有什麼沒參透的嗎？”鬼閻側過頭眯著眼享受的聞了聞寂素身上的那股壇香味。

     “仁是什麼？”寂素側過頭去看鬼閻。

     “仁？”鬼閻一愣，隨即笑了起來。

     “你問一個閻王什麼是仁？”鬼閻戲略的看著寂素。

     寂素聽聞鬼閻的回答似乎並不失望，只轉過頭繼續看地藏。

     鬼閻也延著寂素視線看著地藏，他們都有默契的閉著嘴。

      每次鬼閻在處理了公事之後，他便會去往生路去找寂素，他們都不說話只一直一直站在黃泉路邊上沉默的看著坐在蓮臺上的地藏。

     “小黑咱們家閻大人最近好反常啊”白無常拿著他的哭喪棒趕著小鬼，轉頭和用鐵鏈拉著小鬼的黑無常說道。

     “我每次走這裏過，都看閻王大人往這裏湊”黑無常拉了拉小鬼示意他走快點。

     “你還要站在這裏多久？”鬼閻陪了寂素站了許久終是忍不住問道。

     “也許不會太久，也許會很久”寂素雙手合十。

     “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鬼閻說完不等寂素回答便直接將寂素拉著離開黃泉路。

     一望無際曼珠沙華開在通往地獄之門的地方，鮮紅色的花蕾輕輕搖曳著，大片大片的紅在天空暗色血紅的映照下越發顯得嬌嫩。

     曼珠沙華如同傳說中一般有花無葉有葉無花，花葉永遠不會相見。

      鮮紅的花瓣被風帶起輕輕順著風的方向飄過寂素的耳畔。

     “風？地獄有風？”寂素站在花海中，這麼久第一次去看鬼閻的臉向他問道。

     “今天的七月十五鬼門大開，這裏便是離地獄之門最近的地方有風很正常”鬼閻伸手接過飄落在寂素肩膀上那片調皮的紅色花瓣。

     “今天也是曼珠沙華花敗的日子”鬼閻的話剛落彷彿印證他的話一般，一大片花瓣飛舞在空中，隨著風打著旋兒飄在他們四周，血紅色的花瓣彷彿將寂素的臉都映出幾分嬌羞一般。

     鬼閻楞楞的望著身在花海中的寂素。

     “嗯？”寂素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景色一時有些貪戀，直到鬼閻的視線太過灼人才後知後覺轉身看他。

     對這樣的景色鬼閻每過兩千年便能看見一次，自然不再稀罕，但這次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場飛舞的花海比以往任何一場都要美麗，讓自己幾萬年都不曾跳動過的心豁然動了一下。

     他不由的伸手去觸碰那雙從他最初認識寂素時便一直平靜的雙眼。

     寂素眨了眨眼眸，翻飛的花海漸漸平息，落在地上很快化為泥土的一部分，綠色的嫩葉從花杆上探出來頭來，舒張長成墨綠的顏色風輕輕吹過還左右搖了搖。

     “我該離開了”寂素轉過頭平靜的看著新長出來的綠葉。

     鬼閻還未收回的手僵了一瞬。

      “嗯！”鬼閻將手收回自己寬大的袖袍裡，視線移到曼珠沙華的新葉上。

     寂素緩步走在通往奈何橋的路上，身後一直跟著鬼閻，他也未管他，只堅持自己的步調不緊不慢的走著。

     “到了”寂素站在奈何橋頭，平視著前方三三兩兩排著隊垂著頭透過奈何橋鬼魂們。

     鬼閻站在寂素身後臺頭望了望狹窄的奈何橋只容一個鬼魂透過。

     寂素上前排在隊伍的最後面。

     “你的仁悟了嗎？”鬼閻跟著寂素，排在前面的鬼魂感覺到一股極強的威壓紛紛害怕的將自己身體蜷縮成一團，躲到一側將上奈何橋的通道讓出來。

     “阿彌陀佛”寂素閉著眼唸了句佛號:“便是沒悟到纔要下著凡塵歷這輪迴。”

     “如果你歷了這輪迴還是沒悟到呢？”鬼閻身上的壓力越加增加大了。

     躲在一旁的鬼魂們瑟縮的身體，頭都快埋進奈何橋頭的土壤裡了。

     “那就再入一次輪迴”寂素始終平靜著望著奈何橋。

     “那還是沒悟到呢？”鬼閻有些不甘心固執的問道。

     “那便再入”寂素說完便直直往讓出的通到走過去。

     “如果一直悟不到呢？”鬼閻沒在跟著寂素，已經沒有必要了。

     “麻煩仙子了”寂素走到孟婆面前雙手合十對孟婆道。

     孟婆有些為難，她側過頭看了看站在橋頭的鬼閻，看了半響見鬼閻一直沒有反應，才大著膽子將孟婆湯遞到寂素面前。

     “多謝仙子”寂素接過碗一口便將孟婆湯飲盡，對著孟婆鞠了一躬便將碗還給孟婆。

     “如果你兩世都還沒悟到，那就由我帶你去悟如何？”鬼閻見寂素快走到往生門了連忙開口對他說道。

     寂素停在往生門前，巨大的靈壓吹開了一直裹在寂素身上的袈裟，翻飛的衣袍如同翩翩起舞的飛蝶，美則美矣卻不會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哪怕只多一會。

     丹紅色的袈裟翻轉著飛過奈何橋，眼看便要落入橋底，鬼閻連忙伸手一撈，將袈裟撈回自己懷裏。

     “我的袈裟麻煩幫我保管一下，多謝”寂素並未回答鬼閻的問題，站在往生門前，停留了一會後便毫不猶豫跨過門去往凡塵。

     “沒回答便是同意了，我只等你兩世若你不悟我便來找你”鬼閻悵然若失的摸了摸懷裏的袈裟，眼睛一直盯著往生門，寂素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了，泛起的漣漪迴歸到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