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程車開到柏油路的盡頭時，天空已經月亮高高懸在空中了，司機說什麼也不肯在往前開，儘管在車燈照射下，前面的黃土路寬闊又平整，但後視鏡裡，司機撇向路旁陰森森的密林時，那緊張的表情已經出賣了他內心的想法。

    我也知道這個時候也不好強迫他，掏了一張一百元的紙幣遞過去，這麼個環境誰不害怕呢？當初在老趙家後面的那一片林子裡，我也沒好到哪裏去，現在我看到這條黃土路時，心裏是安安穩穩，那是回家的感覺，可人家司機心裏不一定好受，說不定忌諱著呢。

    手裏握著司機找的一把零錢，我提著東西推開了車門，剛嘭地一聲關上，還沒站穩。計程車就“哧”一聲倒開出去好遠，掉了個頭消失在夜幕裡。

    我輕嘆口氣，搖了搖頭，走在熟悉的路上，頭頂的月亮正對著我的後面，皎潔的月光迎過來，我望著地上，一條孤單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沒有手機，也沒有手錶，當我出現在古家村村口時，已經不知道走了多久，不過想來應該不太晚，因為很多戶人家的燈都亮著。要知道農村人可沒有那麼多娛樂活動，月亮一上來，差不多就都洗洗漱漱，脫了衣服摟著老婆孩子靠在床上，準備睡覺了。

    柔和的月光照亮了鄉間的小路，我遠遠望去，村口涼亭裡面隱隱約約的有人影，背靠著亭柱子，嘴邊一點紅光，像是叼了根香菸。涼亭裡沒有燈，只能認出是個人，卻看的不真切。我猶豫了一會兒，不知道要不要上去打招呼。

    忽然一點紅光在黑暗中劇烈晃動兩下，接著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咳咳，咳……”

    是老村長！老村長抽了一輩子煙，老煙鬼，肺不好，脾氣又差，一抽菸就咳嗽，這聲音錯不了！

    “老村長，我回來了。”我踮起腳尖，一路小跑，揮著手喊。

    “小云是你吧？咳咳……”那年邁的聲音傳來，伴隨著一聲咳嗽，證實我的猜測。

    “是我，我是小云，我回來了晚了，害得你這麼晚還出來等我。”說話間，我已經快跑到了村長面前。

    “不晚不晚，”老村長擺擺手，取下煙鍋子掉了個頭，在亭柱子磕巴磕巴，笑著說：“不晚不晚，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老村長，我奶奶到底這麼樣了？”我忽然想起王叔電話裡說的，滿懷擔憂地問。

    老村長不說話，掏出盒火柴對著煙鍋子點上，砸吧砸吧的抽了幾口。

    這，難道？我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不好的想法，眼睛一下子就紅了，說話的聲音已經發顫，“她是不是，是不是……”

    “混小子，你孃的想哪兒去了！”老村長一巴掌拍我後腦勺上，差點把我拍得撞柱子上去，“你奶奶命好著呢！”

    “你，誰讓你一下子不說話了，我……”聽見奶奶還活著，我舒了一口氣，娘嘞，嚇死人了，這老煙鬼，抽口煙把人嚇的，“那既然沒事，老村長，那咱走吧，我看看我奶奶去。”

    老村長又在柱子上磕巴磕巴，磕掉菸灰，把煙鍋子收到袖子裡，腿一邁，手一揮，道：“走吧。”

    我們兩人一前一後走著，聊天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一路過來，路過好幾戶人家，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兩個人房間的燈亮著，不過光線昏暗，有時候還是一晃一晃的，不像電燈，倒像是蠟燭。

    “老村長，怎麼這幾戶人家都點著蠟燭，這是做什麼的？”

    老村長腳步一頓，忽然變了臉色：“你別問，眼睛也別亂飄，以後告訴你。”

    我不以為然，想起剛纔後脖子挨的一巴掌，有些沒底氣地說：“我……我看什麼了……不就是點個蠟燭嗎？還不讓人問了……”

    “蠟燭，蠟燭”老村長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道：“你他孃的點一圈蠟燭我都不管，和你說了不該你管的，你就別管！”

    我脖子一橫，作勢就要趴人家窗戶上，“我偏要看，偏要管，萬一人家晚上蠟燭倒了怎麼辦？”

    “放你娘個屁，”老村長袖子一甩，我只看見一個影子晃過，腦門就跟被石頭砸了似的捱了一下，我“哎呦”一聲，蹲下揉著腦門，抬起頭，正好看見老村長居高臨下盯著我，手裏一杆一尺長的煙鍋子，還有小半截藏著袖子裡沒露出來。老煙鬼，這一招他孃的到底練了幾十年了？

    “還看不看了？”老村長的煙鍋子指著我的鼻尖，威脅道：“毛小子，還治不了你了？”

    我蹲在地上一聲不吭，直勾勾盯著老村長，不肯服軟。

    老村長胸口起伏不定，收回了煙鍋子，擺了擺手，“好了好了，你也剛回來，不和你計較，走吧走吧，趕緊看看你奶奶纔是正經事。”

    “我奶奶到底怎麼了？”我問

    “到了你就知道了，王醫生也在，你自己問他吧。”說完老村長扭頭就走，我趕緊跟上去，也不吭聲，直接就跟著老村長走到了闊別已久的老房子。

    推開門，正好撞上揹着藥箱子的赤腳醫生王叔走出來，“你回來了，”王叔說。

    我點點頭：“嗯，我奶奶怎麼樣了？”

    “你自己進去看吧。”

    這時候屋子裏一聲嘟嘟囔囔的聲音傳到耳朵裡，我掀開門簾子，側著腦袋一瞅，嚅喏：“奶奶…奶奶你…”

    躺在床上的奶奶仰著脖子就要挺起身子，我趕緊扶奶奶坐起來，奶奶一說話，嘴裏就像塞了團棉花似的，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說了什麼一個字兒都聽不清，我驚說不出話來，“奶奶…你怎麼……怎麼？”

    王叔趕緊著說，“昨天下午，不知道怎麼回事，老人家從菜地裏回來，剛把鋤頭放地上，提著個菜籃子還沒走到水池子邊，就直挺挺到下去了，當時我剛好出診，路過水池子就趕緊把她揹回衛生所，醒來就說不出話了，你打電話那一會，老人家還沒醒，我怕有個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