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車廂內外瞬間一片黑暗。媽蛋，好長一條隧道，我心想。忽然，車廂頂燈亮起，卻又一閃而逝，重新陷入黑暗，一股涼颼颼的冷風掠過脖頸，令人汗毛倒豎。

    “嗤——”的一陣排氣聲，火車就這麼停了，停在黑暗的隧道里。

    不知誰喊了一聲下車，這車上的人一個個都響應起來，都要往下走似的，拿包的拿包，脫行李箱的拖行李箱，找孩子的找孩子，時不時有人碰著頭的，踩到腳的，女人的尖叫，小孩的哭喊，男人的怒吼交織在一起，一下子炸開了鍋，罵孃的，罵火車的……罵誰的都有。

    眾人一擁而上，就這麼堵在門口，沒有人知道怎麼開啟車門，前面的人出不去，後面的人不斷往車門口方向擠。人推人，人擠人，好像車廂裡藏了吃人的猛獸，所有人都卯足了勁，甚至有兩三個大漢，仗著人高馬大，頂著肩，喊著號子往人群裡鑽，“一二……擠，一二……擠”。

    “孩子，我的孩子……”

    “出不去了，別擠……”

    “讓開，讓開……別擋著，走開……”

    “砸窗戶！”又不知是誰在混亂高喊了一聲，像是一聲號令，堵在門口的人頓時像瀉閘的洪水似的往後退，乒乒乓乓砸玻璃的聲音相繼響起。

    “咔——咔咔咔——嘭——”一面玻璃碎裂，車視窗的婦女拿衣服包著手，扶著車窗就要鑽出去。

    “走開，別擋著我，”一個男人罵罵咧咧，一把抓住婦女的頭髮，不顧她半個身子已經探出窗戶，猛地往後一扯，婦女一聲尖叫，腦袋砰地磕在車窗上沿，捂著腦袋就癱到在地……

    這樣的慘劇在車廂裡不斷上演著，我就像一個過客，站在車座的一角，看著這鬧劇似的一幕，我清晰地意識到此刻車廂是一片黑暗，可我卻看得一清二楚！

    忽然間，一聲歡呼，人流重新向車門方向涌去——車門開了。

    這令人差異的一幕讓我摸不著頭腦，車廂裡陷入了真正的黑暗，我徹底看不見了。

    感覺這兩節車廂人已經下了車，我依稀聽見自己的喘息聲，一會兒，車廂遠處傳來其它人走動的聲音，我有心避開他們，抱著孩子也下車了，剛跳下車廂，後面剛出現的一群人居然也緊跟著跳下火車了。

    地上是破碎的石子，踩在上面咯咯地響，隧道里黑洞洞的，感覺像被一隻巨獸吞進了肚子。我放下孩子，伸出兩根手指讓他抓住，另一隻手開啟手機，藉着微弱的光放眼望過去，黑漆漆的兩條鐵軌張滿了荒草，一位穿著長外套的丸子頭女孩推著行李箱，另一隻手牽著年輕少婦在前面走著，女孩不時的回頭望上我一眼，那蒼白的臉上總是帶著一抹甜甜的笑。

    “媽媽——”小孩一見到他媽媽就喊了起來，撒開我的手就跌跌撞撞往前跑，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哭了出來，“抱，媽媽抱——”。少婦好像失了心智，不管孩子怎麼叫她，都跟聽不見似的，任由女孩牽著走，怎麼也不回頭。在她倆身後，是緊跟著下了車的一群人，似乎收到受到什麼吸引，不緊不慢，吊在她倆後頭。

    “乖，不哭了，我抱你去找媽媽。”我蹲下身子，慌亂地抱起他，安慰說，“你媽媽就在前面我帶你過去好不好？”

    就在我蹲下又站起來的那麼一小會，後下車的那些人一下子都不見了，我心裏咯噔一下，一回頭，那一群先下車的人也不見了，只剩下那個女孩和少婦手牽著手，緩慢地走著，漸行漸遠。不知道我跟隨人群走下這火車算不算隨波逐流，可是這少婦的生死我不能不管，因為她的孩子還牽著我的手，我的玉翁仲還在她身上。

    我牽著小孩跟著她倆往前走著，走了好一段兒還是在漆黑的隧道里，這筆直的鐵軌從腳下延伸出去，望不到盡頭，望不見光亮，依舊黑漆漆的一片。

    咯咯的踩在石子上腳步聲在隧道里迴響，我越走心裏越沒底，忍不住喊出來，“喂，等等，你們回來——”

    “……們回來……回來……來……”回聲傳遞幾次最終被黑暗吞噬。前面女孩鬆開手，停下腳步，少婦一人仍舊向前走著，很快消失在黑暗裡，只有踩在石子路上“咯咯”的回聲從背後傳來，我總是忍不住往後望上一眼，感覺後面會忽然出現一張鬼臉把下巴枕在我肩膀的。

    女孩溫柔地笑著，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說：“走吧，跟我過來，我帶你去看你想要的，你的女人，你的……”

    我好像被迷住似的，站在鐵軌中間的一塊枕木上愣住了，耳畔忽然傳來少婦幽幽的聲音：“我好看嗎——”

    好看啊，當然好看，我的眼前又浮現出少婦彎腰時露出的那一抹潔白，那一片柔軟。不由分說，拉著小孩就往前走。

    纔剛剛走幾步就走完了一段鐵軌，依稀看見那少婦的身形一晃而過，近了，越來越近了，再走幾步就能抓住她的衣角，把她拉到懷裏，可我無論再走多久，那個熟悉的身影始終是在不遠處徘徊，時隱時現。

    這種感覺，好像在哪裏遇見過，在哪兒呢？好像，好像是……

    小樹林！老趙家………老林子裡面的鬼打牆！

    走在前面的少婦忽然扭頭對著我，那張臉，模模糊糊的，一點兒扭曲，恍惚間，變成了坐在我鄰座那個穿著針織衫披肩外套留著半丸子頭女孩，“我好看嗎，嗯？”，她的眼神直勾勾盯著我，聲音甜美，卻是那少婦的語調。

    一瞬間，我有些糊塗了，女孩，不是已經停下腳步了嗎？少婦不是在前面嗎？那麼眼前的人是誰？

    “快走吧，這裏麵要塌嘍。”眼前的女孩說道，“在不在就來不及了。”

    “你，你不是她，”我盯著她的眼睛說，那一眼，我感覺頭皮發麻，不可察覺的寒氣自腳底涌上後腦，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