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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墓上墓

    張大,麻子摸著腦袋,像是自言自語:“仙橋局配龍虎位,小云啊,你要把這局做成了,這碑底刻的這個楊德光最近一段時間估計……”

    我沒在理會張大,麻子,伸出手,惦著他病號服的袖子把他拉到一邊,擊意他不要出聲。

    可他好似沒有聽見這邊耳朵進,那邊耳朵出,仍念念叨叨:

    “可是咱和這楊家沒仇啊,這墓上墓雖說缺德的緊,取別人風水旺自己後人。可幹咱們這行的,能避能化就差不多了,犯不著壞別人風水,還是那句話,死者為大。”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動死人好了吧。”我衝他擺擺手,再次示意他別說話。

    “小云……”

    “你念夠了沒有!唸完我要念了!”

    …………

    半分鐘後,我已唸完了一段祝詞,可以開始動手了。

    改碑文這種事,我已做過不知道多少回。我父親老古還在時,隔三差五就給我幾塊從石碑上切下來的的廢料,讓我對著拓印練手。

    用我父親的話說,凡是切下來的廢料和沒動刀的碑石都不作數,沒那麼多顧忌,隨你用。

    當然一塊完好的石碑造價不低,我小時候也不可能拿它練手,我父親雖然疼我,但絕對不讓我幹這種敗家事,同樣也正是這個原因,過去在鄉下的時候,十里八村的百姓家中出了什麼變故,使得原碑文不再適用,大多數也就挑個好日子,就近請個石匠改改碑文,少有重新立一塊碑的。

    我左手執鏨,右手持錘,將“子楊德光奉祀”中的前二字“子楊”抹去,改為“孝子楊氏德光奉祀”八個小字,字高一寸,和原來相同,用毛筆點上硃砂後,算是完成了。

    “過來搭把手。”我放下工具朝張大,麻子喊道。

    “好咧。”張大,麻子應著,麻溜地走到我邊上,頗有幾分奉承:“小云吶,我剛纔看你念詞刻字的模樣,還真有幾分當年師傅的意思。”邊說著,邊同我一起慢慢抬起了石塔尖頂碑。

    “你這字?哈哈,有趣。”張大,麻子眯眼輕笑。墓碑上的字數多少依“生、老、病、死、苦”五個字迴圈應用。其中以落在六、七、十一、十二、十六、十七的“生”、“老”二字上為吉利。落在“病”字上中等,落在“死”、“苦"二字上,則不吉利。石塔尖頂碑原來刻的只有六個字,算是大吉,修改後八個字,落在“病”上,且“氏,孺人、夫人”只會用在女性身上。我這麼一改,不打擾死人,卻也叫活人好過不了,算是我與張大,麻子各退一步。

    同時我聽見張大,麻子的話,雖說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喜悅的表情,心裏還是覺得十分舒坦的。

    畢竟,就這刻碑的手藝來說我會的,他也會。可是剛剛唸的那段祝詞,我父親也只不過傳給了我,張大,麻子還沒學,我父親就走了,不然憑他這個招謠撞騙的德行,只怕我連嘉陵都騎不起。

    想到這兒,我心裏氣不過,想捉弄捉弄張大,麻子,於是手猛往下一沉,張大,麻子的手也跟著一沉,腳下一個踉蹌,牽動了身上的膿包。

    “疼,疼,疼!”張大,麻子叫出聲來:“慢點兒慢點兒,歇會兒,咱歇會吧。”

    我裝作不知,問:“怎麼了?當真吃不消了?才幾步路。”

    “蹭,蹭到膿包了。”張大,麻子苦笑道:“要不是這陰毒反噬,我也不會落得這副模樣,老趙也不會再去麻煩你了。”

    我不禁詰問:“怎麼,怕我搶了你生意?”

    “那裏的事,沒有沒有。”張大,麻子說到底還是心虛,用了我家的招牌和名號,不敢像別人面前理直氣壯地自稱古家手藝傳人那樣底氣十足。

    估摸著位置差不多了,我和張大,麻子小心翼翼放下石碑。

    我拿走旁的墨斗,踏著方步,走了一步半,讓張大,麻子用墨籤做上記號,勘定方位,二人合力,將石塔尖頂碑重新立好。

    忙活完,我坐在摩托車旁,清理鏨子和毛筆,張大,麻子湊過來,理了理病號服說:“我還得回醫院住兩天。”

    11

    當我把張大,麻子送會醫院,在回到店子時已經過來晌午,剛忍著刺耳的聲音開啟捲簾門,對面香火店的王胖子端著一碗油汪汪麪條哧溜哧溜吃得正歡。青菜滷肉麵,看樣子伙食不錯,昨天老趙挑的幾個套餐還真讓他賺幾塊錢。。

    “我還以為今天是我起晚了,你也不早。我今兒早起來就聽見附近喜鵲在叫,還以為是你要發財了,沒想到——王胖子吸溜一聲又吃一口麪條,說起活來含糊不清。”—呦,好大一股子汗味,你幹嘛去了,”

    還喜鵲,你我發的都是死人財,聽見烏鴉是還差不多。

    想起一早上就特麼忙這點屁事我就來氣,我是石匠,不是風水先生,也不是警察,本來老老實實刻刻石碑,鑿鑿石像轉倆錢花花不就完了,攤上這麼個金主,暗地裏還有個風水先生。張大,麻子不過是個半吊子,與我不過半斤八兩,甚至,我有的時候比他稍微好點兒。對上這麼個能布敕陰局的風水先生,本來勝算就不大。

    我看著王胖子笑眯眯的樣子,心想這傢伙或許能幫上什麼忙,試探地問:“王胖子,我這有個發財的路子,你要不要?”

    “古小哥有發財的門路願意讓我插手?不會是之前那位吧?”王胖子一臉懷疑。

    “怎麼,不行嗎?你也是有本事的人,守著這麼一個小店,賣賣花圈香火,能賺多少錢啊,你就不想……”

    “不要,不要。”王胖子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那傢伙有錢沒錯,可你看看他都什麼樣了,再說,西城張大,麻子現在還在醫院躺著,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淌這渾水。”

    感情他都摸清了,我也不拐彎抹角,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告訴他包括溫土穴、石塔尖頂碑,風水先生等等。

    王胖子聽完半晌沒說話,兩手端著麪條也沒再吃一口,眉頭擰得快要滴出水來,一雙眯眯眼本來就不大,現在都快眯一成縫。

    “行不行,胖子,我知道你那兩手本事喜歡藏著掖著,可咱倆認識不是一時半會了,我接下來我爹的店也有好幾年了,我也不跟你墨跡,這個忙,你到底幫幫,現在你給個準話。”等了半天,我那麼點耐心早就耗光了,索性把話挑明瞭。

    “古小哥,古哥,你看我這有家有戶的,比不上你個人自在,前些天我纔剛找了個女朋友,這不我都沒請她出去吃頓飯,本來覺得今天天氣不錯,你看——”

    “看個屁!你什麼人我不知道啊?你要是有個長得稍微好看的姑娘看你一眼,你不得一天跑我這兒吹八回,到底怎麼回事,你給說說。”

    王胖子嘿嘿一笑,隨手面條搭在摩托車凳上:“前些天那個開寶馬的老趙不是在我這挑了幾個套餐嗎?我得把貨給重新備上不是,不然那天有人找我,我拿不出貨來,那不是打自己臉嗎?”

    得得得,你當你哪幾樣東西是菜市場的大白菜,天天有人買,要不是遇上這老趙,你特麼哪些東西不知道得放到什麼時候去。

    “算了,沒你事兒了,你回吧。”

    “欸”這下應得到是乾脆,王胖子端回碗,大腿一扭,頭也不回,走進來香火店。

    看著王胖子不愁天不愁地的模樣,我心裏倒是犯了愁。

    趙家老爺子的頭七快到了,按理說老趙該給找老太爺送飯了,民間有“頭七孝子送飯不回頭”的說法,往常別人家老人過世,都得由孝子帶著飯菜酒食給老人家吃最後一頓,好讓老人家安心上路,因為剛死了的人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給死者送上最後一頓時,要向前走,不能回頭,免得死者惦記,讓陽間的人不自在。

    可是趙老太爺現在停在了家裏,墓頂墓的格局擺在那,風水先生跳出來之前,這趙老太爺肯定安葬不了。

    所以說,飯是不能送了,只能請趙老太爺回來享用,頭七晚上趙老太爺肯定要回來見家人最後一面,只能一塊兒準備上,就怕趙老爺子戾氣太重不好對付。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該準備的都準備好,到了老趙家再說,實在不行,就在超度它一回。上回被那二傻子一嗓子壞了事,這回可不能再讓他跑了。

    日子一晃就過去,趙老太爺頭七這天很快就到了,我騎著嘉陵,一大早就出發了,到了下午點多才趕到了老趙家,門開著,保姆正在苗圍裡澆水,前些日子我來過一次,還記得路,所以徑直走到棺材前察看趙老太爺的情況,老太爺變化不大,估記這兩天冰塊更換得比較勤。

    看了一會,沒見著老趙夫婦,我也沒有多言語,對苗圃裡忙活的保姆打聲招呼,便獨自上山轉悠了。

    再回到老趙家時,天快要黑了,趙老太爺的棺材還停在趙家正中的屋子裏,燈光下,棺材裏的冰塊還在冒著冷氣,我湊近一看,老太爺蓋著一層嶄新的白布,叫做小蘭的貴婦一直是眼睛紅彤彤的,眼淚幾乎都沒斷過,看得出,這也是個孝順兒媳,老趙坐在一旁椅子上,低著頭抽菸,嘴裏念念叨叨的,大致是說貴婦身子子骨弱,不適合在這停喪的地方,頭七本來就不需要一直守著,早早睡覺,不要讓人擔心云云。

    其實在乾等著也是件很無聊的事兒,老趙媳婦說話不多,時不時的還默默眼淚。兩幫工也都是你一言我一語的小聲嘮著嗑,離我近點的一個大約三十來歲,另一個大一點,應該不超過四十,上回來時,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麼麻煩,加上當時一直在忙活老太爺的事,和他兩個也沒怎麼說上幾句。

    我湊上去之後,我們三也是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著,這倆幫工是兄弟,老大加陳彪,老二叫陳虎,說是他倆命硬,剋死了爹媽,後來幹起來守喪抬棺材的活。

    對於他們來說,這只是算份活命的行當,說白了,他就是專門幹這一行的,純粹混口飯吃。剛開始我還以為是老趙家的遠房親戚,靠得老趙家幾分交情纔來幫忙的,結果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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