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80年代的報紙
我叫劉巖,大學畢業之後,家裏找了不少關係,把我弄進了一家機關報當美編,算是半個公務員。
那天我值班,整個編輯部就我一個人,百無聊賴地看著一部恐怖片。
或許是被恐怖片的畫面和音效感染了,我總覺得身後有人在盯著自己,不自覺地回頭看。
頗為意外的是,身後貼著一個人影,一動不動的,像是剪紙一樣貼在上面。
我本能地哆嗦了一下,趕緊摘掉耳機沾了起來。
報社的辦公室都是玻璃隔開的,一個身材很魁梧的中年人站在走廊上,腦袋不停轉動,好像在找誰。
他很快發現我,毫不猶豫地就走了過來。
他進來的時候帶著一股冷風,彷彿外面已經是隆冬一樣,我抬起頭看他,兩鬢和下巴的鬍鬚很密很硬,一雙犀利的眼神盯著我。
他帶著一頂不常見的圓帽子,也是烏黑的,上面好像繡著一朵白花。
“您好,找誰?”被他嚇一跳,我心裏很不爽,就沒站起來,再說在報社這種地方,不速之客很常見。
“你是這裏的工作人員嗎?”他一說話露出一絲拘謹,聲音低沉而緩慢,這讓我覺得冷颼颼的。
我點點頭。
“能不能幫我找份報紙?”他湊近了一點,給人一種很強大的壓迫感。
“報紙?”這下子我有點意外了,“要報紙去報攤上買,哪兒直接到報社找的?”
“外面買不到!”
“不會吧,哪一期的?”
“1980年7月6日,三版。”
我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於是又問了一遍,他說的的確是1980年。我想了一下,他要找的報紙比我還大歲。
“你找那玩意兒幹嘛,別說三十多年前的,三年前的報紙都當廢品賣光了。”
我覺得這人腦子有病,重新坐下來,準備打個電話問問資料室。
可當我撥通電話之後,在轉身,那人憑空消失了一樣。
“人呢?!”
沉重的腳步聲慢慢地消失在走廊裏,好像他根本沒出現過。
我*,這人不是神經病吧。
我垂頭喪氣地重新坐下來,本來無聊的感覺升級了。這時候手機不知死活的響了起來,嚇了我一跳。
我抓起手機一看,是老楊。
“還沒走?幫我傳個稿子。”電話裡聲音很雜,好像在大馬路上。
“你在哪兒呢?什麼稿子?”我說著開啟了公共郵箱。
“外面瞎忙著,你編輯一下,晚上我就回去,一起吃飯。”說完電話就掛了,我還沒來得及說話。
操,今天的人都怎麼了!我狠狠地拍了一下鍵盤。
晚上,南門外一家湘菜館。
老楊嘴巴里嚼著驢肉,額頭一股一股的冒汗,辣的。
“80年的?*,我纔來報社十年,怎麼會知道?”他有些不耐煩的說,“可能是查一些老資料,以前咱們報紙是日報,專門報道計劃經濟商業系統的,也算是有價值的文獻。”
“你覺得會是什麼機構需要?”我看著他辣的滿頭是汗,看著驢肉也不敢動筷子。老楊吃肉的樣子,一般人絕對受不了,簡直向一頭飢餓的野獸。
“我*……圖書館、作家、還有傻逼,都有可能。”
我看從他嘴裏問不出什麼,就懶得再廢話。
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事情還沒結束,我拿出手機上網,搜了一下1980年的新聞大事件。
網速很不好,斷斷續續的只能看到幾行文字,那個年代中國還沒有出現網路,內容是後人補充的,像什麼火箭發射成功啊、某一項政策決議啊,大多是政府官方資訊,價值不大。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希望找到。”老楊拿起餐巾紙擦了擦嘴上的油,突然冒出一句。
我收起手機,“怎麼說?”
“所有出版單位都是有資料儲存的要求的,咱們報社原來是歸商務部主管的,帶有官方性質,因此對這方面更要嚴格執行。所以,資料庫裡應該有。”老楊慢悠悠地說完,看我的反應。
“資料室在哪兒?”我剛到報社不到一年,從來沒注意這個。
“地下室,就是咱們辦公室下面。”
不是吧,單位還有地下室?我真有點吃驚。
“愣球啊,喝!”老楊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也快速地喝了一杯,然後塞了一大口驢肉。
第二天起來的比較晚,走到單位大門口已經快十點了,心裏有點忐忑,走到總編室的時候發現有些不對,平時熱鬧的辦公室裏靜悄悄地,四下環顧沒發現一個人。走到辦公室門口,遇見校對老龔,他正端著泡滿龍井茶的罐頭瓶吸溜,噝噝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上格外響亮,甚至有迴音。
“龔老師,忙著哪?”
老龔用手撓了撓自己禿亮的腦門,嚥了一口茶水,擺出一貫神秘的神情說:“出事了。”
我停下腳步,臉色瞬間由平靜轉為凝重,好像某位偉人去世一樣的心情來聆聽,老龔見我的神情如此鄭重,臉上也十分滿足,然後他又吸溜了一口水,我感覺自己也渴了。
“報社鬧賊了,剛被保安逮住,且鬧呢,你沒看見剛纔那架勢,好幾個人都受傷了。”
“我*,不是吧,人呢?”
“有去醫院的,有去派出所的。”老龔又吸溜了一口水,端著杯子去廁所了。
老龔就這樣,把人胃口吊起來就溜。不過他說的事情十有八九是添油加醋的,屁大點事也能忽悠的有模有樣,我習慣了就不放在心上。
走到辦公室,隔夜的菸草味讓人有點窒息。我推開窗戶,整理一下桌子上凌亂的檔案。
老楊昨天喝完酒估計又跑到單位來上網了,杯子殘留的茶葉渣像戈壁灘乾澀的湖泊,讓我覺得更加乾渴。
他媽的宿醉。
收拾東西就花了半個多小時,再過一會兒就該吃午飯了。雖然早已經習慣這種懶散的生活,但是每當看到時間過得飛快,還是讓我有一種年華虛度的失落感。我倒了杯水,百無聊賴的開啟電腦,桌面上蹦出來五六個視窗,一個接一個的滅掉,感覺挺爽。
汴城的初秋是比較有特點的,早上的寒冷會在中午之前加重,然後瞬間蒸發掉,進入一段午間高溫期。在下午四五點鐘左右,這種寒冷會重新歸來,也是讓人猝不及防。
此時,坐在辦公室裏感覺到絲絲的涼意,胳膊上雞皮疙瘩一個接一個的跳出來,隱下去,似乎挺好玩。
隱約的眼前一晃,我趕緊睜開眼睛,就在我身邊又站著一個人!
我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心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他媽的,這幾天是怎麼了!
老龔還是端著那個罐頭瓶子,大爺的,這老頭走路怎麼沒聲音啊。
“你嚇死我了,龔老師。”我坐正,指了指旁邊的一把椅子。
老龔坐下來,得意地說:“小子,幹什麼見不到人的事呢?”
我揉揉臉,說:“沒啊,正琢磨中午哪兒搓飯去呢。對了,那小偷是男的是女的?”
“是個小個子,看樣子有點精神不正常,一臉黑泥,頭髮老長老長的。”老龔撓了撓地方支援中央的腦袋,又很愛惜地撫摸著自己的罐頭瓶。
“靠,這也值得勞師動眾的?都他媽閒的沒事幹了。”
“我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你說報社有啥東西可偷的,還鑽到地下室去。”
老龔的話突然提醒了我,又是地下室?
“龔老師,你在報社幹多長時間了?”
“哦……我想想,算起來有三十多年了。”
“1980年您在報社嗎?”
老龔遲疑了一下,掰著手指頭數,片刻後說:“在,80年是我到報社的第二年。你問這個幹嗎?”
我把昨天遇到的怪事跟老龔說一遍,他聽了也覺得奇怪。
“80年左右的報紙肯定還有,不過要說什麼文獻價值我覺得不靠譜。你是沒見過那時候的報紙,說不客氣點簡直就是浪費紙張。”他的話引起了我的興趣,我掏出煙給他點上,讓他接著說。
“那時候全國的報紙幾乎一樣,當然我說的是商業系統。那時候才四個版,頭版頭條肯定是唱頌歌,什麼國民經濟總值增長了,什麼經濟改革翻身,標題、資料都是事先定好的。二版就是抄新華社、華夏日報和電臺的,那時候還有專門的電臺編輯,說白了就是整天守著個無線電。四版雷打不動是廣告,那時候的廣告也固定,咱們報紙都是商業系統分配下來的,有時候還登一些好人好事,致富模範之類的。”
“那三版呢?”我見他又要吊人胃口,急忙問。
老龔一改往日故弄玄虛的表情,嘬了一下牙花子,說:“這個還真不清楚,三版的內容很雜,有時候是天氣預報,還有照片什麼的,不好說。”
外面嘈雜的聲音傳來,陸續有人走近報社的小院,他們之間彼此交談著,似乎還很熱烈。
老龔喜歡熱鬧,趴在窗戶上往外看,我的思緒一下子沒從剛纔的交談中出來,依舊坐在哪兒想事情。
1980年……閏年,算是20世紀80年代的開端,也是所謂80後一代的分界線。在網路上搜索了一下,這一年的7月份似乎也沒發生什麼大事件,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平淡無奇的一年。
這時候,辦公室單薄的玻璃門被推開,老楊罵罵咧咧地走進來,道:“真他媽晦氣,有機會等非弄殘廢這傻逼不可!”